太皇太后忽然又:“明年叫淑慧入京来小住一段日子吧,我也有一年没有见她。”
“听闻荣宪公主嫁过去后对长公主极为孝敬,有自己侄孙女做孙媳陪伴在身边,想来咱公主心中思乡之情也聊感慰藉。”苏麻喇笑盈盈地。
太皇太后也轻笑着,“但愿吧。”
因要在南苑行围,明摆着圣驾要停驻一段日子的,众妃都动随行的心思,可惜无论怎样试探,康熙都未点头,后随行之人竟只有娜仁。
旨一下那日,永寿宫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面对着众妃委婉的试探,娜仁满心无奈,又不明说怕你南苑奇心,害自己也连累满门,只能一个个应付过去,后心烦乱,干脆冷着脸把人都吓走。
因此,康熙可听娜仁不少抱怨,大手一挥,:“朕叫她轻易不要再来打搅阿姐。”
“你说,她也得听!这种啊,和自身利益紧切相关,她不会老实听话的。不过也还算打发,看来我这些年在宫中也没白混。”娜仁自嘲一笑。
见她没在此处多做纠结,康熙放下心,暗暗松口气。
娜仁的子他可太清楚,真因为烦这些恼也有的,时候操心的就他。如今不用绞尽脑汁地哄人,甚,甚。
如娜仁所料,三十四年冬,于南苑大阅后,转年,康熙下诏要亲征噶尔丹。
随行皇子众多,太子留京,监国理政。
对这安排,诸位皇子母妃心里说不出什滋味,要说儿子跟着上战场,担心有的,但能立下战功,也能为日后在朝廷中站稳脚跟的增添许多把握,万般不放心,也没有阻拦的理。但同时,与被安排监国,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的太子一比,都皇帝的儿子,不过占嫡庶,天壤之别。
她的孩子需要去战场上拼杀为自己的日后铺路,太子确实生下来衔着半块玉玺,没走一步路都康熙亲自规划成的。
这叫人心中如何能够滋味?
在这上头看得开的,应该就佛拉娜,与娜仁说的时候,只叹息着:“胤祉这打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三脚猫的骑射功夫,拿战场上哪里够人两刀砍的嘛!我也不求他能得什权力尊位,横竖皇帝的儿子还能少富贵不成?他能一辈子安安心心地修书品诗,做个富贵闲人,我这个做额娘的就知足,可偏生万岁爷不知足!自己儿子什料子,他心里就没点数吗?”
娜仁想想,:“其实只你看着罢,胤祉的骑射没有那差,那年秋狝,皇上不拉着胤祉比试一回吗?人不也不相上下,皇上自幼精于骑射,胤祉能和他打个平手,很厉害的,在他的兄弟中,也足够出挑。”
佛拉娜急,“老子和儿子比的情,能信吗?我自己儿子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能比得过皇上?皇上让着他罢!这皇上也,端端地,和胤祉比什,还打平手,这结果鬼都不信!”
看着对自己儿子的骑射水平万般鄙弃的佛拉娜,娜仁默默,忽然有些怜惜胤祉。
这也个可怜娃啊。
后,娜仁也不知究竟康熙对儿子的骑射水平没有逼数还佛拉娜对自己儿子没有清楚认知。
反正在他额娘跟前,胤祉无论精于诗书还长于骑射,都得老老实实地盘着,当他额娘心里的小废物。
在佛拉娜看来,如今太子已封,众妃携子磨刀霍霍,前朝情势复杂,只有小废物能平平安安地回送走老子兄弟上位。
……倒也不没有理。
听佛拉娜说完,娜仁忽然觉得,其实阖宫嫔妃都自认聪明绝顶,一个个争斗不休,但通透的,凡早与康熙离心,却能够在宫中保全自身与一双儿女,又稳坐四妃之一的位子的佛拉娜。
虽然这样的通透与清醒,也在失去许多之后得的。
也不知这佛拉娜的幸还不幸。
娜仁一时有些唏嘘,见她的模样,佛拉娜还有什不知的?登时笑,笑着笑着,眼圈又有些酸涩,自顾自地出神片刻,然后用帕子拭拭泪,对娜仁:“我觉着如今的日子很。”
她笑来仍旧如年轻时那般温柔,一双眸子脉脉含情,楚楚动人,仿佛时光辗转,白驹过隙,却什都没改变。
但她眼角眉梢的沧桑与细纹,又清楚地告诉娜仁:变,一切都变。
娜仁微微一怔,也笑,“啊,很。”
康熙独断朝纲多年,如今出征讨伐准噶尔,自然有十足的把握的。
故而对于前线的战局,其实宫中并无几人担忧。
不过康熙在前线的那段日子,宝华殿每日在佛前升的经文更多许多,各宫主位的小佛堂中无不青烟袅袅。皇帝不在宫中,嫔妃没有争斗的欲望,每日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或为康熙诵诵经祈祈福,回来的时候也邀功。
倒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如今宫中女子的荣华与风光均系于康熙一身,若康熙在前线出什岔子……嫔妃与太妃的差别可大。
每每从宁寿宫请安回去,如宜妃人,为康熙诵经祈福时候都会更加诚心几分。
六月里,储秀宫那位赫舍里妃不大。
娜仁也不记得历史上的赫舍里氏究竟活多久,但如今太医既然说她不大,娜仁只得修书一封与康熙。
毕竟他的妃子。
太子那边也被知会,但他与这位“姨母”感情浅淡,甚至连几分血缘之亲都因赫舍里家的某些算计逐渐被消弭。
太子与赫舍里家亲,与索额图走得近,但幼年时的,他同样不会忘记。
对他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他的皇额娘。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替仁孝皇后给予他几分温暖,那个人也应该端嫔而不所谓“他皇额娘的亲生妹妹”。
倒端嫔,对赫舍里妃还有几分爱屋及乌,又有些对可怜人的怜悯,时常储秀宫探望。
通贵人就在储秀宫后殿住着,这几日赫舍里妃延医用药的情她也操心不少。
娜仁见她站出来顶,知她和赫舍里妃相处得真不错。
这日,娜仁储秀宫探望一番,通贵人送她出来,人在正殿廊下略一驻足,见通贵人神情平静,娜仁:“你……赫舍里妃这边多劳你费心,底她也没个儿女,皇上又不在京中。”
通贵人点点头,“这些年多仰赖赫舍里妃照料,应当的。”
娜仁点点头,人未再于此驻足多言,别过散。
赫舍里妃薨逝于六月十日,京师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娜仁被人匆忙叫储秀宫的时候,赫舍里妃已经不大。
她久病缠身,卧床已久,整个人瘦得脱形,不见刚入宫时温婉优雅的模样。
她嘴唇轻动,口中不知喃喃念着些什,娜仁拧拧眉,存着疑惑凑过去细听,听她在念:“胤禨,额娘的胤禨,别怕,额娘来……你冷不冷、饿不饿……额娘的胤禨啊——”
后一,她凄惨地喊出,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叫人心酸不已。
顷刻之间,她没气息,香消玉殒在这困着她,见证她从少女亭亭长如今这满心沧桑的深宫夫人的宫室之中。
通贵人沉默良久,还郑重地向她行大礼,却未发一言,未以位份为称谓,送她一程。
又一个,被家族害一生的女子。
娜仁压住心酸悲,轻轻一叹。
赫舍里妃口中的胤禨,她的儿子,康熙三十年,她咬着牙九死一生诞下的儿子,却只在这世上存活三个多月,尚在襁褓之中,未知山河壮丽、国土广袤,魂归九泉。
他曾赫舍里妃的希望,又被命数夺走。
自他一去,赫舍里妃的身每况愈下,如今,也算解脱。
月末,康熙回信,同来的还有一旨,储秀宫妃赫舍里氏追谥为“平妃”,这谥号也无甚新,“语平舒也”,无甚出挑,也不出大错,将赫舍里氏的一生概括其中。
自赫舍里妃薨逝,短短一旬不,并不足够京师与前线消息往来一个来回。
想来,这谥号,也早就备下的吧。
娜仁轻轻一叹,将圣旨交给冬葵,:“命内务府依制操办平妃身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