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再劝。罗靖跟陶琛打了一下午的官腔,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转眼看见沈墨白站在门口,只探进半边身子来瞧着他,一拍桌子:“鬼鬼崇崇的做什么?进来 ,怕我吃了你不成?”
沈墨白本是怕扰到他们谈话,知道跟罗靖没法辩解,便不言语走了进来。罗靖没及进驿站就去了府道衙门,驿站里虽知是新调将军的家眷,却把他当了下人,竟没人问他是否要汤要水,生生将他饿了半天。罗靖看他捧着饭碗吃得香甜,轻轻哼了一声。沈墨白抬头看他一会,见他并无什么怒意,低头拿筷子戳戳碗中米粒,轻声道:“将军要放赈,可是没有银子是么?”
罗靖没好气道:“是啊,难道你有银子不成?”
沈墨白低声道:“将军放赈是一片慈悲之心,但若硬压着富户拿出钱来,未免就……”
罗靖嗤笑道:“不然怎样?你倒是慈悲,可慈悲得出银子来么?”
沈墨白转头向窗外看了一会,道:“无主之物,取不伤廉,不胜似将军强榨来的?富户中也有辛勤积攒的,若是爷不分青红皂白强行逼取,也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碧烟一顿筷子怒道:“你说什么!”罗靖却从沈墨白话里听出点意思来,顾不得生气,一挥手止住碧烟,追问道:“什么无主之物?你说清楚。告诉你,赈济银子可不是百十两就打发得了的,就是千把百两,也根本是杯水车薪。”
沈墨白沉吟望向窗外,半晌道:“我也不知有多少,不过定非小数便是了。”
罗靖紧盯着他:“在哪里?”
沈墨白抬手一指窗外漆黑夜色之中:“在山里。”
山路崎岖,罗靖跟着沈墨白,夜色中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沈墨白却像白日里一般平稳。碧泉跟在最后,更是跌跌绊绊,忍不住低声道:“带个火把来也好。”
沈墨白闻言回头道:“不能见火。火能克金,点了火,就难见金银之精气。”
罗靖自打识得了沈墨白,耳朵里听这些千奇百怪的话也听得惯了,顺着便问:“金银也有精气?”
沈墨白点头道:“金之气色赤,夜间有光。银之气色白,入夜流散在地,可变为白雄鸡。”
碧泉一边踉跄,一面忍不住道:“我怎的看不见?”
沈墨白迟疑片刻,道:“不善观气之人见不到。”
罗靖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正是深夜,山林之中像化不开的墨一般,饶是他眼如鹰隼,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刚看了几眼,脚下绊着东西,不由晃了一下。看沈墨白仍然如履平地,忍不住道:“你难道看得见地上的东西?”
沈墨白低头看看,然后点点头:“看得见。”
罗靖诧然道:“你夜能视物?”
沈墨白摇头:“只是有银之气流过,地上草木山石之形,自然显出。”
罗靖和碧泉一起低头看地,但除了一片漆黑,仍然看不见东西。忽听沈墨白轻声道:“看。”两人一起抬头,只见林间白影一闪,竟然是一只白雄鸡,身上毛羽其白如银,黑夜中还微微泛着光,两颗黑珠子般的眼睛盯着三人,连羽毛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罗靖和碧泉虽然早有准备,也不禁怔了一下,这一怔之间,白雄鸡倏然不见,山林之中重又变为漆黑一片。只听沈墨白轻轻吐了口气:“银子就在这附近,怕得等天亮再来掘了。”
罗靖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索性就地坐了下来:“天也快亮了,就在这里坐一时也好。”
三人挨着坐下。沈墨白轻声道:“将军不要走动。这里附近只怕有个山崖,此刻除了银气所流之处,其他地形我都看不见,不知在何处,小心不要摔了下去。”
罗靖从军十年,也知听风以辨地形,但此时四周并无半点风声,实不知沈墨白是如何知道附近有山崖的,问道:“你如何得知?”
黑暗中沈墨白半晌没有回答,罗靖又问了一遍,才听他低低道:“有鬼哭之声自地下传上。想来此地曾是盗匪藏银之处,为争银将同伴抛下山崖……”
他声音平缓,几乎与黑夜溶为一体,寂静中听来别有幽幽之意。碧泉竖着耳朵往四周听了半晌,明明没听到半点动静,后颈却不禁起了一阵寒意,往罗靖身上靠了靠,喃喃道:“你,你可别胡说!”
沈墨白在黑暗中轻声道:“我没胡说。”语声平静,罗靖却似乎听出点悲哀之意,心里不知怎么稍稍一软,随口道:“不必争了,他既能视鬼,必不是胡说。怕什么,活着时也未见得有什么可怕,更别说是已死的了。若真是盗匪的藏银更好,拿来赈济灾民,也算替他们做功德了。”
正说着,天色已经渐渐透白,四周景物也清晰起来。碧泉往身旁一看,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原来他背后就是峭壁,离他所坐之处不过三尺远近,倘不是沈墨白出言告诫,他随便走上几步,怕就要走到深渊里去了。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后怕。罗靖还记得昨夜白雄鸡消失之处,三人在半人多高的草丛里扒了半日,终于从薄薄一层土下挖出块青石板,板上铸着铜环拉手,已然生了一层铜绿。罗靖与碧泉齐心合力将石板拉起,入眼一片白花花,石板下竟是整整一窖银锭,旁边还堆着些珠宝,粗略算起来也有十余万两。碧泉怔了一会,喃喃道:“想不到有这许多银子。”
沈墨白站在一边,低声道:“将军,这些够么?”
罗靖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已经有了主意,点头道:“够了。有这些银子,三月之内,定教这群流匪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