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芸芸众生,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再怎么磋磨踏践,再怎么艰难苦痛,总能怨一句造化弄人,道无情。可就是造化,就是道,该怨谁令的神君一身残病,两袖风霜?
师巫洛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拙口笨舌得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懵懵懂懂的时候,不知词意,不同言语。
这到底算什么呢?
问,却无处去问,也无法去问。
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对不起。”
师巫洛避开仇薄灯的视线,仓惶转身。
一片雪花从衣袖边沿滚落,仇薄灯在背后一把抓住的手腕。
师巫洛僵立在雪。
“对不起什么?你说。”仇薄灯收紧手指。
声音沙哑:“我不能……”
不能再害你了。
剩下的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个懦夫,了个自欺欺人的窃徒,独占一点不该属于的星火。师巫洛闭了闭,压下无数纷纷杂杂的欲念,分开仇薄灯抓住手腕的手指。
最后一根纤长的手指与手腕分离,仇薄灯的手垂下。
遥远的北隅,冰百川,百川南下。
此间的梅城,不渡、陆净在奔走。
隐秘传遍十二洲,暗流正涌。
风波将至。
师巫洛低着头,看一角红衣从视线消失。
只剩下一地白茫茫的雪。
时间静了,风也止歇了,万物都远去了,唯独雪还在下。师巫洛前走,雪地上没有脚印留下,只有一根滚落的糖葫芦被积雪渐渐掩埋。一步,两步,三步……仇薄灯在后面忽然笑了一声。
师巫洛一下子定住,回头,又不敢回头。
怕自己多看那么一,就舍不得走了。
苦涩与余温混杂在一起,爱不得,离不舍……多年以后,道终于懂得了当初神君教的“百味”到底是什么。
“你不说?”仇薄灯在背后道,“那我替你说。”
“说不骗我,句句都在骗我。”
“说好带我回巫族,走到涌洲就停下了。”
“说好不让我一个人待着,在朝城留我一个,在大荒让我离开。”
“说好不再受伤,独登阶斩神,受了多少伤……要不要我替你数一数?”
师巫洛背对着仇薄灯,低垂睫,手指在袖轻微地颤抖,竭力克制回头的冲动。现在醒了没错,可能清醒多久?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坠为真正渴食血肉的恶鬼。
雪落在师巫洛的发上,仇薄灯在后面看也好似一夜白首。
“阿洛,我什么时候教你……”
言而无信?
话还没出口,就忽然止住。
的确教会了的阿洛什么是言而无信,教会了阿洛怎么欺骗……从离开烛南到独自登阶,再到下幽冥,阿洛走过的路,一步一步,与曾经走过的完全重叠。登过的阶,流淌过阿洛的血,葬魂过的幽冥,也了阿洛挣扎的命。
……这算什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仇薄灯头一回发现,阿洛的的确确是跟学了个彻底。
“梅城和钱来城都有荒侍在活动,百弓庄是派来试探你的,我坠魔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师巫洛低垂着,看地上的雪越积越厚,低声说,“我在人间待太久,十二洲就会变另一个大荒……”
“那你就要回大荒?”
仇薄灯在背后打断。
“……”
师巫洛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以前千年万年,花谢和花开没有区别,木枯和木茂也没有区别,千山作千山万水作万水,能靠回忆过往的画面来等待,时间就变得漫长又匆匆。那是只懂了什么是愤恨,而今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人间百味,最苦是不该得。
许久,师巫洛低头,黑气凝的神识链出现在和仇薄灯腕上,指尖微微颤抖着,一根一根解开。
仇薄灯等了好一会,等来个解神识链的结果,一时间连“蠢货”都骂不出来。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这么死心?
“行。”
仇薄灯磨了磨牙,要笑不笑。
也不制止师巫洛解神识链,只低头找出个陆净之前收集话本的纳戒来。翻了翻,翻出本《下新谈录》来,哗啦啦找到刊思慕之词的那一块,一清嗓子,面不改色,就开始念:
“我寄神君……芷生沅水,君居澧桑,雪未落朽河川……欲裁山兰以赠君,又恐山兰不知我,欲渡大江以逐君,又恐大江不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