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北许久未曾侵犯,却在边境虎视眈眈多年。楚国内政紊乱,贪官横行,她好不容易安插好的人手,如今却失去了牵头之人。
太子妃有兵,只要有兵,就能震慑住内外宵小。可如今却要因为流言,失去一个忠臣。如果只是将兵符拱手相让,倒也没什么,可偏偏,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兵符,还有太子妃的命。
这满城妖女乱国,请求陛下杀之的流言,为的是永绝后患,为的是太子的正妃之位。
钟离朔不傻,在皇帝下了那道旨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
不多日,皇帝脑疾发作,不得不解除太子的禁足令,令她重新主持国政。钟离朔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在踏出东宫的那一刻起,她与太子妃说道:“我会护住你。”
既然是她的妻子,既然是她的盟友,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护住禤景宸。
她的预感实在是太强烈,皇帝召见她的第一件事,果然是为了太子妃。
那是个昏沉的午后,阴霾的天空下见不到一丝阳光。钟离朔跪在宸宫冰凉的地板上,望着坐在案前的如山岳般摄人的阴影,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方才说了什么,儿臣没有听清。”
昏暗的宸宫书房中,皇帝的身影藏进了黑暗里,只余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双冰冷的眼眸:“朕要你休了太子妃,另娶左丞之女。”
“太子妃是陛下赐婚的,为何陛下如今又要儿臣休了她?”钟离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
“那是朕都不知道她是个谋朝篡位之人!”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夹杂着无限的冷。
尽管已经入夏,可钟离朔却觉得宸宫的地板很凉。冷意从膝盖蔓延到全身,爬上背脊时令她打了个冷战。“只是因为监天司的胡说八道,就要休了太子妃,儿臣做不到!”
“朕要你休你就休,你也要为了一个外人顶撞朕吗?”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说道。
“太子妃不是外人,太子妃是儿臣的妻子。”
“妻子?呵,昭明,你的妻子是朕给你的,你的东宫是朕给你的,你要是不听朕的,朕今天就废了你。”
钟离朔挺直了腰杆,仰头直直地看着皇帝,沉声道:“如果陛下执意要我休妻,那还是废了我吧。”
“你你你……”皇帝身形一震,手指点着太子,一连说了三个你。她抚着胸口,剧烈的呼吸,手边摸着砚台,朝着钟离朔的额头砸去。
哐当一声,砚台从太子的身边直直砸到了地面上。皇帝抚着桌子,剧烈地咳嗽着,发狠地说道:“钟离朔,你也要忤逆我吗?”
“儿臣并非……”
“给朕闭嘴,闭嘴!”
“你就和烟儿一样,一个两个都是为了外人,忤逆朕。”
太子浑身一震,仰头看着皇帝,却见黑暗中,皇帝单手捂着嘴巴,凶狠地盯着她。
有暗红的血从指缝中渗下来,太子张张嘴,想要唤太医,却见皇帝放下手,唇角含着血,狠狠地说道:“朕就应该杀了你,早知如今,朕就应该杀了你。早烟儿为你死之前,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像你的父亲一样,碎尸万段,抛到凉水中。”
轰隆一声,一道雷光自窗外划破,钟离朔抬头,看清了皇帝那张苍白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美的脸,在这暗沉的光里好似从归墟而来的夜君穆黎。
一滴雨水砸到了地上,紧接着雨声淅淅沥沥地响起。
轰隆的雷雨声中,钟离朔跪在地板上,断断续续地听着皇帝说道:“ 若你不是烟儿的女儿,朕岂能留你到今日。”
“你父亲抢了我的妹妹,朕就杀了他全家。”
“烟儿竟然还护着他,让朕不要杀他。结果呢,她说好了这辈子都在冷宫陪着我,却为了你死了。”
“钟离朔,你就是个祸害!”
屋外的雷声很大,与皇帝癫狂的声音混在一起,疯狂地涌进钟离朔的耳中,弄得她脑袋嗡嗡嗡地响。
她跪在地板上,极力地理清皇帝话语里的意思。
烟儿……烟儿是谁?
她忽然想起许多尘封的细节,想起了那一张一直以来都很模糊的脸。
那是一张,与皇帝一模一样,却分外温柔的脸庞。
那是皇帝的双胞胎妹妹,大楚长公主钟离烟。
雷雨一直下到了傍晚,跪在地上的钟离朔染上了寒气。她仰头,看着神情已然癫狂的皇帝,慢慢的站起身,说道:“陛下,今日陛下说了什么,儿臣全部都不知道。入夜了,儿臣先回去了。”
她说着,鞠了一躬,转身迈出了书房。
“你给朕站住!站住!”
“就连你也要离开朕吗?”
“烟儿!”
钟离朔的脚步微滞,很快匆匆离开书房,与候在外面的侍人说道:“陛下身子不适,速请监天司大司命过来。”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全然不顾在书房暴怒的皇帝,自顾自地迈出了宸宫的大门。
瓢泼大雨在下,将天空渲染得十分晦暗。
钟离朔迈入雨中,侍人们打着伞跟上,却被她勒令着停下。机灵的侍人紧跟在身后,另一人却急忙跑回东宫,将太子妃寻了过来。
她一个人,淋着雨,踉跄地朝着深宫走去。
“这皇帝,原本就是朕的!”
皇帝的咆哮犹在耳中,将十多年前那些秘史一点点吐给了钟离朔。
她为什么会从小生活在冷宫里,为什么皇帝从来对她如此冷淡,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母亲……
母亲……
冰凉的雨打在了脸上,将钟离朔眼底中的温热浸凉。
她穿过了长长的宫廊,来到了那道紧闭的门前,浑身湿漉的走到门前,软着身体跪了下去。
湿漉的手攀着厚重的门,钟离朔将脸贴在门上,仿佛听到了年少时的温柔低语。
“钟离尘……你就是个疯子……”
她喃喃地说着,任由雨声将她的话语掩盖。
她想起了母亲说起陛下时的温柔眷恋,想起了她握着尺八的神态,也想起了母亲死在皇帝怀里的那一幕。
很多很多年以前,就被她忘记的画面,汹涌地灌入了钟离朔的脑中,与寒气一起,侵袭着她的身体。
她倒在了冷宫前,跟在她身后的侍人慌张地跑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雷声轰鸣里,属于东宫的车马停在了冷宫前。从马上下来的太子妃,看着昏倒在门前的太子,匆匆跑了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殿下……殿下……”
太子妃轻唤了几声,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太子,满目担忧。
她望着雨幕,犹豫了一瞬,将怀里的太子打横抱起,步入了东宫的车马,抱着她在一路摇晃中回到了东宫。
这夜,雨下了整夜。
皇帝与太子在宫中的争执,很快传入了大臣们的耳中。源州城的朝政,陷入了暴雨中,飘摇地令人看不清。
太子从宸宫回来之后,因着淋了雨,着凉后大病了一场。太子妃守在榻前,守了她整夜。
直至次日清晨,太子从噩梦中醒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辛苦太子妃了。”醒过来的太子收拾好了昨日破败的心境,带着笑与禤景宸说道。
“殿下没事就好了,将药汤喝了,今日歇一天,朝政暂时就不用理了。”禤景宸端着药汤,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喂到了太子嘴边。
太子垂首,含住了汤勺,仰头的时候看到了太子妃眼中的青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说道:“我自己来吧,这样快些。”
说着,也不管药汤有多烫,直接捧着药碗喝了。
“殿下,小心些。”太子妃担忧的唤着,让她慢些。喝惯药的太子很快将药汤喝完,放下了药碗,拉住了太子妃的手,与她轻声道:“今日,太子妃也别出去了,陪着我歇会吧。”
太子妃望着太子苍白的脸,微微颔首,与她一起到了床上。
两人一同躺下,钟离朔很自然的抱住了自己的太子妃,贴在她耳边,说道:“睡吧。”
禤景宸点头,面颊埋在了她的肩窝里,好一会开口唤道:“殿下,昨日殿下与陛下都说了什么?”
竟然,一人跑进了雨中。
钟离朔指尖微颤,轻笑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
不过是疯了。
不管是她,还是皇帝,都疯了。
她靠近了禤景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太子妃,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殿下说吧。”
“无论怎样,都不要将兵符交出去,好吗?”
禤景宸怔住,却又听钟离朔在她耳边洒下温热的话语,“如果监天司说的是真的,那么,太子妃就给百姓们带来一个安乐的天下吧。”
一个,无论是她,还是皇帝都给不了的安乐天下。
皇帝已经疯了,这个疯了的皇帝会将楚国推向深渊。如果这是她注定背负的罪孽,那就让她来结束这一切吧。
禤景宸没有回话,她在太子温柔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绝望。于是她伸手,揽住了抱着她的单薄身躯,紧紧地咬住了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一直以为后来是她主动抱的人家,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