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宽衣，入了浴桶，温和水温顿时洗去一身疲惫。
沈悦仰首靠浴桶沿上，一只胳膊搭额，目光空望着天花板处，卓远离京四日上了，应当已经到单城了。
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也不道舅舅舅母有没有为难卓远，但以卓远子，即便舅舅舅母为难，他也能应付。
只是，想起早前舅舅和舅母同她说得那番话，却不见得舅舅舅母真会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舅母同她说起过，平远王府是高门邸户，若是真出了什么窝心事，她连可以投奔和说理地方都没有，比不得门当户对人家，舅舅舅母还能给她做主。
舅母处处都是替她打算，她亦想，早前算不算瞒着舅母……
舅母许是会生她气，也许是会埋怨她不听话。但她同卓远一处，没有早前想到要这里嫁人违和与恐惧。
卓远自己就是个大孩子。
熊一些，却不坏。
他会平宁山地龙时奋不顾身救她，也会栩城驿馆时偷偷亲她，她记得蹴鞠草坪上，他们两人一起蹴鞠时，他眼中笑意，也记得他对每个孩子上心与善意，还有被孩子们叠罗汉似压地上起不来窘迫境地……
她喜欢这样卓远。
一个让她觉得真，稳妥，又有责任大熊孩子……
沈悦缓缓阖眸，想起屋顶时，他同她说起五哥，说起父兄战死，没有一个人是容易。
卓远也是。
外人看起来风光霁月，都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用热血换来，可歌可泣。
她希望，永远没有战争。
他就能永远安静得守着阖府孩子，看着他们健康长大，然后卸去一身铠甲，去做自己喜欢事……
***
翌日，孩子们晨跑时候，卓来了京郊别苑。
沈悦意外，“你怎么来了？”
说是要下一个休沐日。
卓别扭道，“我有些想他们了，就来了……”
他也不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来。
沈悦莞尔，“越来越像你六叔了。”
卓脸红，“谁像他啊！他是终日没个正形，我不想他……”
哦，那就是也想卓远了，但死鸭子是一定要嘴硬。
沈悦佯装不察。
卓唏嘘。
晨跑结束，孩子们看到卓来了，一拥而上，“哥哥！”
“哥！”这是小五叫，“你怎么来了？”
卓一本正经道，“六叔离京前叮嘱过我，要看看你们有没有听阿悦话啊，没谁听话！”
所有人都齐刷刷得指向小五。
“我……”小五有口难辩，只能环臂生气，“哼！”
沈悦上前抱歉小五，轻声道，“天天听话，他们逗你玩。”
孩子们都嘻嘻笑起来。
卓也跟着笑起来。
小五还是嘟嘴，卓伸手敲了敲他头，叹道，“行了！要不要哥抱！”
小五想了想，笑眯眯点头。
卓从沈悦伸手接过小五。
因为卓到来，孩子们忽得活跃了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卓远和卓了，孩子们是真想他们人了。
“六叔有给你送消息吗？”孩子们参加岑夫子历史故事课时候，卓偏厅外问起。
沈悦摇头，“没有，不过他早前是说五六日回京。”
眼下，也差不五日上了。
卓叹道，“他也没消息送我这里来，我还以为他会给你送信，所以问一声，奇怪，这次陶伯也没送消息来，唉，那就老老他回来吧，说不定，他被你舅舅给……”
卓脖子处比划了一个干掉姿势。
沈悦无语。
卓长声叹道，“说不定你舅舅不肯答应，他就赖着不走了，但又觉得丢脸，所以不好意送信回来，就一直装死。”
沈悦忍俊不禁，“谁都没你会编。”
卓遂也跟着笑起来。
六叔和陶伯都不，府中还有旁事，卓今晨来看过小宝贝们，就又启程回京中，“我隔两日再来。”
沈悦送他到半山腰处大门口，轻声唤了声，“卓。”
卓回头看她。
沈悦笑道，“真长大了。”
卓轻嗤一声，既而上了马车，马车往山下驶去。
……
马车回京要一个时辰，卓马车上打了盹儿。
今日起，心中一直不怎么安宁，所以会一早就往京郊别苑来，见到府中孩子和阿悦都安好，他放了心。
也不道心底莫名换乱觉从何处来，但六叔和陶伯不，只要府中孩子和阿悦都好，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虚惊一场。
卓靠着马车一角入睡，马车缓缓停下，他还睡得迷迷糊糊没怎么醒，侍卫先撩起了帘栊。
卓睁眼，见到人却是陶伯。
“陶伯？你回来？”卓忽然醒了，陶伯都回来了，“六叔呢？”
陶伯脸色却有些难看。
卓心中兀得涌起不好预，自今日晨起，他心里就乱七八糟得一阵心慌，好容易从京郊别苑回来踏了些，见到陶伯原本当宽心，却见陶伯脸色不怎么好看。
“陶伯，我六叔呢？”卓心里莫名涌起害怕。
陶东洲沉声道，“公子，王爷回京后直接入宫了，没有回府。让老奴来府中接公子，一道去宫外。王爷从宫中，直接和公子碰面。”
陶东洲言罢，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卓愣住，都忘了伸手去扶。
“走吧。”陶东洲吩咐一声，驾车侍卫照做。
陶东洲放下帘栊，卓眼眸微微颤了颤，“陶伯，出什么事了？六叔为什么那么入宫？”
卓心中是害怕，仿佛和早上心底慌乱不谋而合。
陶东洲看了看他，沉声道，“公子，羌亚对西秦战了，王爷马上要去边关了……”
卓整个人僵住。
羌亚？
卓瞳孔微缩，父亲就是死同羌亚一场战争里。
羌亚和西秦战……
卓一颗心都似沉入深渊冰窖里，直至掌心处都是冰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眼眶都微微红了，又沉声道，“边关什么况？”
陶东洲不当欣喜还是旁，公子是长大了，这个时候不是慌乱得什么不晓问，而是控制得住绪。
陶东洲沉声道，“羌亚这一仗有备而来，羌亚几日就已经入侵边关烧成了，只是没有活口，所以消息一直没有传回来，一直到宕城失守，血流成河，几十万流民无家可归，半数死羌亚铁骑下……”
“怎么会？”卓惊呆。怎么会几日前就入侵，但没有消息传回来，是屠城，还是内鬼？
卓脑海中飞速转动着，但想不清楚事太，却只有一条，六叔要去边关了。
当时，爹也是这样急赴边关。
卓鼻尖一红，眼底也一片猩红。
羌亚不似巴尔，巴尔喜欢骚扰周遭诸国，但羌亚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之仗，能入侵边关，却让几日朝中都不察觉，羌亚这次不仅有备而来，而且是不得。
卓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似是也忘了时。
马车宫外三条巷子处了许久，卓都浑然不觉，脑海中全是边关和战场事，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是六叔，直至马车上帘栊被撩起，卓远上了马车，陶伯晓他们叔侄人有话要说，径直出了马车外。
卓远淡声道，“去京郊别苑。”
陶东洲应好。
马车往京郊别苑去，卓一双眼睛红通通得看着卓远，“我爹就是和羌亚打仗时候死！”
所以他一直怨恨了六叔久。
“我爹就是和羌亚打仗时候死！”卓重复这句话。
光从陶伯口中就能听出这次凶险，要不凶险，陶伯不会一脸煞白，卓一面重复，一面险些要哭出来。
卓远伸手敲了敲他头顶，温声道，“挺好了，阿，这场仗不会快结束，羌亚不会轻易对西秦战，若是要打，一定是有备而来，而且，背后一定有盟友，这场仗会打久，会死人，我也许也不回来……”
“六叔……”卓牙根似是都要咬碎。
卓远继续道，“这次不是剿匪，也不是内斗，是保家卫国事，平远王府人义不容辞。若是你祖父，你父亲，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及赴边关。”
卓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哗哗落，却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奏请陛下，册封你为平远王世子，我不京中时候，你要好好听陶叔话。”
“我不要做世子！”卓喉哽咽，“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爹就是死羌亚人手里，我……”
卓远伸手抚了抚他额头，“听话，这场仗不是儿戏，也不是比谁意气，府中还有一群孩子要人照顾，我不，你要照顾好他们。”
“有阿悦和陶伯……”卓咬紧下唇。
“阿悦是阿悦，你不同。你是他们哥哥，你也不，他们身边什么都没有。”卓远打断，“阿，只要我边关一日，平远王府就安稳，但你是王府未来，陶叔会一直陪着你，你要学会有自己判断，自己掌控全局，六叔能做到，你也可以做到。”
卓已泣不成声。
卓远伸手，像小时候一样，亲近得摸了摸他头。
卓觉得自己哭成了傻逼模样。
卓远伸手揽他，有些话不道再不说，是不是就没有单独再说机会，“对不起，阿。当年若不是我，哥就不会死……”
他和小五也不会成为没有父亲孩子。
卓揽紧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到京郊别苑时候，孩子们从浅潭游泳回来，听说六叔和哥回来了，都撒欢了一般。
“六叔！”
“舅舅！”
身上还穿着泳衣，就往卓远身上碰，也不管浴巾是不是掉落了，反正每个人都上前亲近他。
沈悦意外，上午还同卓说起，不道他什么时候回京，下午这个时候就来了京郊别苑，而且，还是和卓一道来……
卓这回当高兴了，总是死鸭子嘴犟一个，但则也是最关心卓远一个，沈悦笑着看了看被孩子们包围卓远，又笑着看向一侧不远处卓。
只是忽然，沈悦目光微微敛住。
卓还顶着一双刚哭红过眼睛，猩红还未褪去，应当是路上一直哭，仿佛还有些怕看到府中孩子同卓远相拥一幕。
也有些不怎么敢看她，将目光避讳了过去。
莫名，沈悦心中微沉。
不仅目光，脸上笑意也微微敛住。
“好了，都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我同阿悦有话要说，晚些时候再陪你们一起。”卓远轻声叮嘱。
“啊~六叔/舅舅偏心！”孩子们不满赌气。
卓远摁不住打趣，“你们日日都能看到阿悦，我许久没见到阿悦了，还不让我同阿悦说说话？”
他少还会府中孩子跟前说这些酸溜溜话，沈悦见他目光朝她温和看过来。
她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意。
卓远也温和笑了笑。
两人都没说旁话，却似是有默契般短暂噤声。
小六最先笑起来，“那我们先回去吧。”
小六牵起桃桃先回。
平宁山时候，小六就见过六叔亲阿悦，她晓六叔和阿悦之亲近，所以卓远话音刚落，小六一个听话响应，还牵了桃桃一起。
小五几个虽然也不满，但见桃桃和小六都走了，也索先回去换衣服。
阿四奈何心中叹了叹，真是越来越不遮掩了，这几日不见啊！
葱青和少艾带了孩子们回苑中，卓远起身上前，“一起去南郊马场骑马吧，一直说骑马，到今日也没骑。”
“好啊。”沈悦佯装不觉。
前几日就将小芝麻从驻军中领了回来，寄养南郊马场，有专人照顾着，眼下，小芝麻也别苑里，他扶她先上马，而后自己也跃身上马，和她共骑。
沈悦是没想到，不由攥紧了身前缰绳。
这是他……一次同她一起骑马……沈悦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卓远从身后伸手，揽紧缰绳同时，也自然而然从身后揽紧了她，两人坐得近，他呼吸仿佛都她头顶。
马蹄声不快，他声音她响起，“这次又没去成提亲，途中又耽误了，天公总是不作美……”
听他说完，沈悦仿佛找到他今日分明心不好，却强作平和缘由了。
她还没得及出声，又听卓远道，“打仗了。”
只有这温和平淡三个字，却让人心底一沉，仿佛坠了一块沉石一般，压得隐隐有些喘不过气了。
打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