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凌大杰只对三个人有过这般不战自怯——因渊声杀气慑人,因岳离剑法惊人,因王爷人格魅力令自己折服。今日,林阡尚未展现杀气、当然也没什么人格魅力能让凌大杰折服的,难道说,是因为这万寓于一的刀法,有着比天尊稍逊一筹的包罗万象却比天尊来得实在、来得生动、来得磅礴大气……
又或者,是林阡眼神里的笃定,决绝,和眉宇间那股掩不住的锐利、凌厉,强大得令人窒息,未必追不上王爷?!那一刻凌大杰只想说,他有着如此一揽天下的王气,难怪这些忠于他的草莽都不肯自称是匪。
纵使这样,凌大杰又岂能不提戟拦挡。
林阡和凌大杰,心态皆是恢复正常,战力也都经人折耗,原是势均力敌。当是时凌大杰恢复对敌时心无旁骛、毫不留情,行戟威猛刚烈,起手雷霆之威,出手闪电之速,落手斩首之辣,凶悍程度平素就仅次于梁宿星、邵鸿渊,今日闻知受骗难免变本加厉,打斗时真正“戟中阎罗”哪有一点温和残留?
林阡虽手中并非饮恨,亦铺展大气纵横,刀之清傲,睥睨河朔,行气如虹,慷慨雄迈。他因带着一份要吟儿和小牛犊团聚的执念,不仅没因气力不济失误,反而比凌大杰发挥更加出色,故从五十招后就一直占据上风。梁宿星邵鸿渊薛焕都比这凌大杰强,还不都是他林阡手下败将?!
紧咬着胜负缠斗过一百余招,凌大杰戟路大半都被林阡刀碾,早雪了当年会宁地宫败战之耻,也算帮吟儿适才受欺压出了一口气。奈何凌大杰不是等闲,落到下风仍有时时反转之迹,招式时而玄奥时而刚猛,繁杂高妙,根本容不得林阡绕过他去见吟儿、去打王爷。这一刻林阡早已步入金军范畴,面前身后到处劲敌,和吟儿、和兄弟们都不能见。虽不能见,却不像是一个盟,而像是一个人……
一声激响,凌林之间终因气压过大、膨胀爆裂,两人各退一步,凌大杰长钺戟有损而林阡刀已弯。四面金兵皆有损伤,近者脸上全是血和残渣。凌大杰正欲提戟再战,忽然心口一阵剧痛,险险没有站稳。林阡比他伤得还重,却强忍着那口血没吐出来,如此倒是骗过了完颜永琏。
事先谁也没想到刀戟之战会这样中断,眼宋军已和衷共济、林阡亦顺利接近吟儿、过程中更令极多金兵受害,完颜永琏不得不予以妥协:“林阡,大阵将倾,为免无谓伤亡,这里所有人都不必再战。你应我一个条件,何如?”
“你能保证盟军出阵、放了吟儿,我什么条件都答应。”林阡知阵法不能解除,唯一的办法是往出口去。
“林匪,到底谁在和谁讲条件!”凌大杰怒叱。
是林阡在跟完颜永琏讲条件。因为,金军不可能不停战。他们想去出口宋军死粘着,完全一根绳上的蚂蚱。完颜永琏想金军出阵那宋军就必须一起,林阡的条件胜算极大。
但林阡能讲条件却不能做主,因为似稳操胜券实则真要是同归于尽了还是宋军打败仗宋军死得多,一切只完颜永琏舍不舍得把这部分金军割弃而已,这件事主导权显而易见在完颜永琏手上。何况还有吟儿的释放,亦是完颜永琏说了算——所以,林阡可以开条件,却也不得不顺着完颜永琏的思路。
他二人都一样,先胜而后求战,他二人都一样,不愿自己的兵涉险。他二人,很可能都发现了对方很多原则都和自己一样……
“我答应你,会带包括她在内的他们一起出阵。”完颜永琏道出前提,“但金宋恩怨终须一绝。他们且休兵停战,我二人作此了断。”
“我答应了,你当如何?”林阡点头,爽快答应。意料之中,倒也公平——是胜者却被迫妥协,换谁是完颜永琏也不可能就此便宜了林阡,折中的方法便是挑出敌我双方最尖锐的矛盾来尽快、尽量少伤亡、尽可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代替这整整一层的混乱不堪、无辜伤亡和时间贻误。
完颜永琏一声令下,黄掴、高风雷、东方雨、束乾坤再怎样激战正酣都依言退回,金宋兵阵间立竿见影留出了一片空地,吴越、宋贤、邪后、逐都不知要不要继续打,林阡摇头,他们也全暂时不战,屏气凝神,翘首以待。双方一样的有条不紊、令行禁止。
“如何了断?”吟儿着紧问。两边她都不想有危险。
“以他之刀,对王爷之剑。”黄掴冷笑,“怕只怕他不敢打。”
“刀早来了,人能不打?”林阡慨然笑道,拔出几步之遥的饮恨刀。
“以逸待劳,以大欺小,未免不公。”吟儿自不愿见到他俩之间血肉横飞你死我活,更何况林阡明显处于劣势。
“十回合便够。你若败了,自刎于人前,若能撑过十回合,便随他们一起出阵。”完颜永琏道。
“就知道,你们无论如何都不放过要杀他的机会。”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别答应!”“谁稀罕出阵了!”“继续打!”宋贤、邪后等人都气愤不已,怒气渐渐由逐(浪)和新屿平息。
完颜永琏说完很久,林阡都还不曾回应。
“怎么,刚答应,就想反悔吗。”高风雷狠狠问。
“我若胜了,王爷还未说。”林阡说。
“你胜不了。”王爷淡淡道,宋军听闻的全然一凛,然而即使是邪后和吟儿都没办法辩驳。
王爷转过身来,示意先把吟儿放回对面的盟军阵中去。
“不必。她就在这里,等我一起回。”林阡一笑,与他一样说一不二。背水一战,他必须最决绝地断去自己的后路;命运之战,他希望吟儿站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
这次换金将愣住了。林阡竟像在示威,他所立之处便已被他征服,所以凤箫吟驻足此处便已在他领地?!
当下林阡不顾王爷和凌大杰,绕过东方雨和高风雷,上前几步直达黄掴束乾坤,登时教他俩不知所措,也不知需要如何应对……惊惧之际,却见他行走间并无杀气,只是旁若无人地把怀中襁褓递到了吟儿手上。
“万千人战了一早上,这孩子,竟也睡了一早上……”吟儿虽还置身一干刀枪剑戟中,接过小牛犊却平静也释然。
当他抚过她还红肿的脸颊,那时她虽然很不快乐,可也不见得有多伤感,这一天终于来的时候,比想象中要厚待她,那一掌虽然父亲施惩有误,但确是另一种形式的、关乎不孝的惩罚,本就是她欠父亲的,狠心绝情之时,反而觉得解脱,接下来的仗才是最要紧的,父亲什么都不知道,而阡却知道也答应过不会伤害父亲,于情于理,现在吟儿心头最重的牵挂都是林阡,这个认定,早已很深很深。
只要站稳了立场不再犹豫,那么无论战场情场虚实场,站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开始吧。”林阡曾以胜者之态对魔门、对官军、对越野都游刃有余,今日对完颜永琏,虽无胜算,却不是败者。
这场波及山东乃至海州淮南的战役,形势完全被完颜永琏牵着走而他一无所知,那么,就当现在才开始,现在,也不迟……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