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一变,险些自席中跃起。他双目死死盯住陶弘,想要从其脸上找到一些说谎的心虚。
陶弘神色却是坦然,沉声道:“这种事情,我怎么敢欺骗大舅!台中决议,廷尉遣人入镇索拿郭默归都论罪,王处明即刻行文追杀,郭默走投无路,往江北逃窜,行至历阳,行踪暴露,被庾豫州遣偏师尽诛!此事确凿,想来大舅不久之后便能得讯。事态至此,难道大舅还以为自己所处乃是善地?”
周抚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又阴郁了几分。陶弘说的如此详细,他已经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心情却是更加激荡难安。他作为江州重要边防,治内发生如此大事,反而得信居然还要晚于陶弘这个外来者!此中再作深思,不免让他心底泛寒!
陶弘见大舅神色变幻不定,既惊且疑,心内也有几分不忍,低声道:“大舅,你以赤诚而事人,人未必以此情而待你啊!”
“不要再说了!”
周抚瞪眼低吼一声,心绪却仍紊乱到极点。他得信晚,说明豫章那里对他怀疑且提防,封锁了消息。而陶弘得信早,说明荆州所掌握的渠道远比他猜想的还要更强!
沉吟了良久,周抚才涩声道:“郭默此贼,姿态凶极横极,本就是自蹈死路,有此下场,倒也不必意外。不过我与此贼怎能同境而论!我乃太保亲遣,坐镇寻阳,王处明岂敢轻易害我?没有道理,没有必要……”
这便是他信心所在,他虽然名义上乃是王舒的下属,但其实属于王太保的人。王太保忧虑荆江之间紧张的关系,所以才挑选他坐镇寻阳,目的就是为了缓和两家之间的关系。王舒实在没有理由对付他,一者并不足以改善江州的处境,二者也要顾忌太保的想法。
“事到如今,大舅还要对王处明心存幻想?此人何种脾性,难道大舅还不知?为了自己能够归于善处,血脉至亲都能不恤而加害,又怎么会善爱于众!”
陶弘见周抚仍然心存侥幸,便又苦口力劝起来:“我虽然年浅识短,但也能看出大舅处境不妙,大舅又何苦自欺?以常情论,或许擒拿大舅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住口!”
周抚蓦地站起身来,脸色已是一片铁青,指着陶弘低吼道:“我问心而无愧,又何惧加害!反倒是你,大昌,你家亲长遣你至此,本就是蓄意害我!我念你年浅,念你孤母无依……罢了,你现在就走,立刻走!若还强留此境,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他便顿足往外行去,再也不看陶弘。
“大舅何苦要自绝至斯!吉凶祸福,顷刻可见分晓。我实在不愿见大舅孤意行险啊……”
陶弘见状连忙起身追上去,还待要再痛陈厉害,然而却被周抚的亲兵拦在了房内。
行出庄园后,周抚脸色未有好转,又沉吟片刻,才唤来亲信低声吩咐道:“派人守住此处,不要让任何人出入!”
回到郡府,周抚心绪仍是不宁,先前陶弘所言始终在他耳畔回响不息。略作权衡之后,他还是唤来亲信分遣出去,疾行打探各方讯息。
又过了一天时间,外出打听消息的人陆续返回,所带回来的情报较之陶弘所言还要更翔实得多。诸多情报陈列在案上,这让周抚忍不住倒抽凉气。不同于王舒还在怀疑有人针对江州而布局,因为陶弘的到来,周抚已经可以确定正有层层的阴云在江州上方堆积汇聚起来。
然而这一层预见,并不能让周抚心情好转起来,也不能将他心中盘桓的迷雾驱散,让他明白自己该要如何取舍。
他始终觉得,陶侃只是妄念,就算是加上豫州,也绝对不会轻易扳倒江州。往年他也从于王敦作乱,事败后因此流落入蛮部藏匿,后来才又得了王太保的举用,不只前罪不论,还能再次出掌大郡。正因为有这一份经历,他才感受到琅琊王氏是怎样顽强的存在,绝非幸进至此的陶侃能够匹敌!
然而这些判断,并不足以让他感到安心。因为这场较量中王舒最终结果如何,其实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是要覆没在这一场冲突中,还是能够像以往那样安然度过,其实仍在两可之间!
沉吟良久,周抚才铺开了纸卷,挥笔疾书,一封书信顷刻写就,正待封好使人快速送往建康,可是心内又生出浓烈的不安。沉吟了良久难做决定,最终还是将这封信贴身收入了怀内,口中则怅然道:“可惜,可惜陶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