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不是也狩猎了我们吗?’
薄野翎听不见它们的谈话,她原本想找点水给酷拉皮卡敷一下额头降温,可是看现在的状态,只要她走开,酷拉皮卡说不定就会被那些鸟分食。薄野翎忽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些为了留下她而骗她说不知道离去的路的那些动物们,这个世界的动物们,虽然同样的喜欢她,却不会为了她违逆自己的本能。
风逐渐吹起来,裹着飞雪吹进这间破败的房屋,夹杂着森林的低语。
薄野翎听见这个森林意识在邀请她去树洞里避避风雪,那里有皮毛温暖的大型兽类,也有贮藏起来过冬的食物,能让她温暖饱腹的度过这个风雪之夜。薄野翎追问可有办法治疗她身边的人类,森林的意识却微妙地沉默下来。
那个意识的声音随风吹拂到她耳边,告诉她森林里的动物们并不欢迎她身边的这个人类。这个人类之前来过几次森林,凭借他身上精灵的味道,动物们没有伤害他,可是他却杀死了好几只动物,用以换取金钱。森林里的血还没干,失去父母的年幼小兽的哀嚎之声也还在盘旋。
动物们欢迎精灵,但绝不可能再接纳人类。
薄野翎愣在原地,看着怀里已经因高烧而昏迷的酷拉皮卡。
少年无力地倒在她怀里,整个人都在发烫。薄野翎不知所措着,却忽然依稀看见酷拉皮卡雪白的袖子上透出几点暗色的秽物来。薄野翎微怔,忽然察觉到什么,急忙又挽起酷拉皮卡的袖子。
她看了左手臂,又看右手臂,最后呆滞地坐在原地,只见少年还单薄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那些伤口似乎都没有得到恰当的处理,感染发炎后结了脓,脓破掉之后脓水才沾透衣袖,看起来触目惊心。
“……对不起。”她声音干涩地说着。
是她的错啊。
都是她的错。
是她懦弱不敢醒来,酷拉皮卡才会为了维持医疗费用而去狩猎,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高烧,才会使那些幼小的动物失去血亲,才会使这整片森林都开始敌视人类。薄野翎的背脊弯了一些,落在地上的银发染了尘埃,她很想再哭一次,可是眼眶却很干涩,脸也僵硬着做不出难过的表情,于是只有让眼泪往身体里流,然后在心里一遍遍的难过。
酷拉皮卡这样的状态没办法再耽搁了,薄野翎背起酷拉皮卡,扶着墙站起来。她自己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半个月只凭营养液维持生命更是让她虚弱了不少,如今连背起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居然也觉得很吃力。
薄野翎踉跄了几步,稳住自己,背着酷拉皮卡朝镇子里走去。
风雨还不是很大,冷风呛进气管里却刺得难受。薄野翎迈着沉重的腿把酷拉皮卡背到镇子里去,还在路上摔了两下,还好没有摔到酷拉皮卡。赶到下午才离开的医院,柜台里却坐着一个陌生的护士,只是那护士好像认识他们,原本伸手要接酷拉皮卡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个护士笑了笑,对薄野翎说先去缴纳诊金。
子夜的医院大厅没有什么人,灯也关了几盏,少女的祈求声眨眼就被呜咽的风雪带去远处。风雪变得大了,被赶出医院的薄野翎无法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再回到那座烂尾楼了,她就近找了个狭窄的避风小巷,抱着怀里的酷拉皮卡暂避在里面。
酷拉皮卡开始咳嗽了,却始终没能清醒,他烧得厉害,又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停地说着胡话。薄野翎紧紧抱着酷拉皮卡,外面的风雪声如厉鬼哭嚎,她取下了面罩,呵出的白气在空气间迅速凝结。
薄野翎的嘴唇发白,她定定地望着虚空,仿佛看见金色短发的女人在黑暗间注视她。
身体已经冷得麻木了,手指也没有什么知觉了,怀里的酷拉皮卡却好像做了可怕的梦,开始了无力的挣扎。薄野翎抱紧他,泛白的唇张了又张,才唱出一首族里的歌谣。薄野翎不知道那首歌究竟怎么唱,她只听窟卢塔族地里的年轻母亲唱过一遍,然后记住了那个调子和简单的几句词,于是此刻才能翻出来来来回回地重复那几句唱词。
“孩子啊,快睡吧。”
“醒来以后,天就亮啦。”
“那时再和伙伴们去玩耍吧。”
“爸爸和妈妈会等你回家。”
“你听风都睡着啦,雨也睡着啦。”
“在梦的那畔,会开出你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