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因为如此,离乡多年的他在契丹本族乃至遥辇氏的王帐当中,几乎没有任何根基和旧识;反而因此得到了当代汗主的信任和看重,并且不但付之以寝帐内的机要隐秘,还常常委以要任之事。可以说,旧识他与昔日的于越(内相)耶律贺鲁,构成了王帐内外相互检视的心腹班底。
“我须的你往唐地一行。。”
痕德可汗开门见山道:
“汗主不是刚刚大败卢龙军了么?”
遥辇仲平却是犹豫了下道:
“正因如此,我才须你往唐地去!而今我举八部之力方才击败一个卢龙,然族中上下亦是损伤甚多。而在卢龙镇之外,尚有更多的唐地兵马,八部子弟难道还有余力再战一场么?。”
痕德可汗继续道:
“故而我要你设法前往洛都或是长安,找到当今中原可以做主的朝廷,厚币求质以陈明利害,就说卢龙军擅起边衅残害各族,我辈被迫自保而不得为之,断无冒犯天威之意。只要朝廷能够约束边患,我族愿世为边藩屏障,臣贡不绝、效忠无虞。。”
当然了,最终促使他做出这种屈伸求和的判断和决意,还是来自那些被俘的卢龙军将士,所陆续拷问出来只言片语的消息。比如,现如今的中原俨然有主,而是一家名为太平军的势力入主洛都了;又比如,这场卢龙军发起的征拓,乃是受到了南征辽东的契丹军已经兵败的鼓舞。。等等
所以他最后可以指望的这支助力,显然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哪怕他秘而不宣的封锁了消息,但也无法确保还能够维持多久;到时候就会变成接下来例行盟会上,八部之间相互发难和问责的事端和由头;因此,他需要遥辇仲平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好为掳掠补充和生聚力量。
与此同时的赤山之上,相对于惨胜后急于求和的痕德可汗,在一片乱战当中死里逃生却被困在半山腰一处古代遗址中的卢龙节帅李全忠,心情就全然是另一种感受了。先胜后败的惨痛打击和大起大落的挫折,再加上转战连连的逃亡之路,让他已经变得麻木不仁而满心倦怠,恨不得就此一头倒下去再也不用起来了。
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能够让追随在李全忠身边的这百余名将士,于绝境当中继续保持相对忠诚和信心,居然还是因为那太平军和新朝的缘故。因为他们担心就这么兵败逃归,会令自己身在新朝治下的亲族家人受到清算和株连;而战死在这里的话,至少家族还能得到抚恤和补偿。
再加上李全忠从头到尾信誓旦旦,保证尚有一路偏师以为后援的缘故,所以他们还能保持最基本的士气和秩序,护送着李全忠且战且走至此。但是在粮尽械绝而疲惫不堪之下,他们也难以支持太久了,因为,被击退契丹人所组成的搜山队再度摸了上来。
这一次,他们再没有贸然靠近,而只是在远处不停的射出火箭,将这只残军附近的草木灌丛给引燃、点着起来。似乎想用烟火将他们给熏燎驱赶出来;而脱掉沉重衣甲的李全忠,也添干了在石壁废墟缝隙中残留的些许凝结露水,而慢慢举起手中折了尖的宝剑嘶声道:
“事已至此,还请诸儿郎随我面敌而死。。”
“惟同赴难。。”
余下士卒当中亦是响起参差不齐的应声来:然后,变成了冲破烟雾和零星燃烧的火光,杀向扇形环列契丹弓手的一股人流。然而,下一刻贪婪的呼吸了几口不再烟熏火燎空气的李全忠,却是见到那些布阵放箭的弓手,突然间就在号角声中转身退逃而去了。
而在远处赤山脚下,代表契丹王帐的狼头幡子和十二面神纛,还有代表从战各部的兽面旗都已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杂乱无章正在向南行军或是向北撤走的零散队伍。然后,就在已然无力追击,而随着一口气松懈下来跌坐在的李全忠等人面前,就这么消散在了远去的烟尘滚滚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