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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德王侵占民田的事,徐氏面笼寒霜,恨声道:“朝廷优容太过,纵得诸藩有恃无恐,肆意欺压百姓!”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你父在山西时,庆王府亦是这般,朝廷下旨申饬,便略收敛些。还是今上登基后,南海郡主事发,今上狠狠收拾了庆王府一番,这才消停了的。”
提到南海郡君,母子俩对视一眼,皆想起旧事,当初就是南海郡君仪宾包揽钱粮、强抢田亩,致使山西灾民离乡逃难至京师,还险些冲了微服私访的小皇帝圣驾。
那也是沈瑞第一次安抚流民。
“今上锐意进取,不会容下此等藩王霸着一方土地肆意妄为的。”沈瑞禁不住捏了捏拳头,沉声道,“德王此事,不在登州辖区,儿子上书弹劾不妥。儿子准备上密折与皇上。”
他顿了顿,有些头疼这次淳安大长公主的做媒,“再书信一封与蔡谅……”
“你理当上书。”徐氏道:“事涉藩王,又非你辖区,是要慎重。不过流民如此之多,已不是小事。山东丰腴之地有限,若再纵得他们如此下去,是要出乱子的。”
看着儿子不住点头,徐氏又道:“淳安大长公主与咱们家素来交好,确实不好不知会一声,况且蔡驸马掌着宗人府,宗室藩王总归是要他管的。我手书一封与大长公主,讲明始末。”
“不必劳烦母亲,儿子……”沈瑞忙道。
徐氏却摇了摇头,慈爱一笑,拍了拍儿子,道:“这番出京,我倒觉得身子轻省不少,你不必忧心我。
“蔡谅固然得圣宠,已是大长公主儿孙辈第一人了,但到底还是小辈,他也管不得舅公的事。淳安大长公主素来明事理,直与她说,无妨。”
话题又转回淳安大长公主保媒的这桩婚事。
单论这桩婚姻里的男女双方,皆同沈瑞极是亲近。
福姐儿原就是孙氏契女,沈瑞又与五房亲同一家,那是将福姐儿当亲妹妹看待。
游铉一直是跟着张会的,沈瑞与张会的合作他也掺了一脚。沈瑞也将他当作高文虎一般的小兄弟。
福姐儿品貌性格俱佳,游铉也是忠厚勇武少年,且入了寿哥法眼,必然前途无量。
单就个人情况而言,他们是相当合适的。
但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儿,在这大明,尤其是在游驸马这个阶层,婚姻更多的是政治势力之间的联姻。
虽然隆庆公主早逝,但驸马游泰却一直深得两代帝王信任,管着宫内宿卫,负责内宫安全,是真真正正的位高权重。
游泰子嗣众多,也就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姻亲关系网。
隆庆公主所出唯一的嫡女游莹,嫁了安远侯柳文。
老安远侯前年过世,柳文即刻就承了爵,已比绝大多数勋爵人家快上许多,更是被小皇帝夺情,直接接了父亲的差事,承袭总兵官镇守两广地方,可见圣眷。
余下庶女,也都是加入勋贵之家,丰润伯世子曹栋、新宁伯世子谭纶、腾骧右卫千户徐深。
尤其次女游芝,还被皇家允许记在公主名下,嫁给英国公世孙夫人——那便是未来的英国公夫人。
游泰儿子虽多,但不少都早早夭折,游铉行五,在世的哥哥却只有两位。
便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两位也都娶了世袭武官、锦衣千户家的女儿。
由此可见游家,或者说绝大多数勋贵人家的择偶标准。
当然也不是没有与文臣联姻的。
比如先成国公朱仪,就娶了礼部尚书忠安公胡濙的长女。
这两位所出的嫡幼女则嫁与了李东阳,作填房。
总归是“门当户对”四个字。
相较而言,沈家五房的门第可就要低上许多了。
福姐儿幼年丧父,大哥沈瑛区区五品,三哥沈全这七品的官儿都还在谋划中。
二哥沈琦倒是沈氏族长,沈氏如今不止在松江府地面上是一流望族,因着沈理沈瑾的状元、沈瑞的传胪,以及,他们的岳家,沈氏在整个大明也算是有名望的书香大族了。
只是,出仕的族人虽多,却鲜有高官。
最高阶的沈理也不过从三品,且因是谢迁的女婿,瞧着目前刘瑾的清算力度,其官位似乎岌岌可危。
沈瑞便是自恋也不会厚着脸皮觉得游家是是冲着自己来联姻的,况且他与游铉的交情,根本用不着再加上一层亲戚关系来保障。
“京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沈瑞皱眉道。
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游驸马选择低就沈家?
徐氏摇头道:“没听到什么风声,且瑛哥儿素来机警,又在詹事府,若有什么他不会不知道,就是王家、杨家也不会坐视。”
沈瑞自失一笑,道:“是儿子想得左了……
联姻沈家也不是全没好处。
沈家自己现下是没有什么高官,可姻亲都是高官。
游家在武官这边的人脉网够大了,联姻了沈家,正是拓展了文官这边的人脉网。
倒也是好算计。
他摇头失笑道:“儿子是想起来,那刘瑾是有两个侄女儿的。”
当初刘瑾欲招戴大宾为侄婿的事还历历在目,且算着年纪,大的那个去岁成亲,小的那个怕也要开始寻摸婚事了吧。
听沈瑞提到刘瑾,徐氏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语气里不免带了不屑,道:“却是你想得多了,刘瑾现下虽越发跋扈,但,只怕并不敢欺到游驸马头上。”
沈瑞点点头,小皇帝心中有数着呢,他亲近的人都会护着,刘瑾还没达到世上那个“立皇帝”的权势,不会轻易招惹皇帝近臣的。
“瑛大哥那边是什么意见?”沈瑞问道。
因提亲只是露了露口风,为双方的脸面,更为妹子的名节,沈瑛没有冒失的白纸黑字写到信上的,而是五房鸿大太太派了心腹陪房快马赶来传话的。
徐氏叹气道:“若说这亲事,也算得一门好亲。游驸马在朝野名声甚佳,游铉那孩子也来过咱们家几次,我瞧着也是个极好的。
“瑛哥儿犹豫的也是门第,姑姐、妯娌都是高门,又不知那位宫里出来的贵妾底细,怕福姐儿过去受委屈。”
面对这样一桩家世好、人才好、前程好的大好婚事,五房如何能不动心?
但五房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三个兄弟又年长许多,都是把最小的这个妹子当女儿一般看待的,极是疼爱,也怕怕妹子过得不舒心。
故而特地来与徐氏、杨恬婆媳打听些游家宅门内幕。
杨恬与赵彤极要好,又曾在游芝生产时援手,游芝的生母、那位驸马府的贵妾还曾亲自登门来谢过,她对游家了解最多。
见婆婆目光望过来,杨恬这才开口道:“我同母亲与婶娘遣来的人说了,依我们看来,那位高姨娘不难相处,她言谈颇为得体,举止也无出格之处。
“她掌驸马府多年,府外不曾传过多少闲话,宫中贵人也无微词,可见是个知礼的。且宫里能让游芝姐姐记在公主名下,既是给英国公府体面,也未尝不是给她体面。
“其实,就看游芝姐姐柔和良善,游铉兄弟也是憨厚实诚,能养出这样的儿女来,便知高姨娘心性了。”
徐氏笑眯眯听着,不时点头,然后方道:“你婶娘千难万险得了这个姑娘,自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她想问问你的意思——听说游家大郎游铭荫封了千户后,得了外放,就在真定府。是不是游铉也能斟酌着谋个左近的外放?”
福姐儿年纪还小,先定下亲事,等能嫁过去的时候,游铉也当及冠了,足可谋个外放的缺。
也不远走,就在北直隶,最好就是顺天府、河间府,既离京中近,又顺理成章分出驸马府去。
等上几年,游铉便不能立功,攒年资许也能再升一升,福姐儿也有了孩子傍身,到时再回去,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瑞甚是理解。
想起游铉来,他不由笑道:“游铉早就盼着能外放呢,这次文虎出来山东剿匪,把他眼馋得什么似的。这事儿准成。”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道:“皇上也是盼着他早日得用。”
徐氏婆媳皆舒心而笑,于这桩亲事算是放下心来。
沈瑞琢磨一番,向徐氏道:“母亲且回复婶娘,此事不急着谋划,也不必咱们家透这个消息过去。且缓上些时日,等海运起来的,我这边上密折与皇上,请将游铉调到天津卫去——如此皇上也更放心。”
徐氏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又道:“你也要与你师公写信说说此事。”
毕竟王华也放了个人到静海县,就是为沈瑞这边海运谋划的。
“母亲放心,儿子理会得。”沈瑞笑应道。
知府大人的母亲和夫人到了登州府城!
一时间府城上下大小官员、乡绅大族,凡有些体面的人家,纷纷递了帖子求见。
令诸人惊讶的是,就连登州卫指挥使赵盛的夫人也登了沈府的门。
这位赵指挥使在登州素来是油盐不进、诸事不管的存在。
由着手下争权夺利,他根本眼皮都不翻一下,左右什么好处都少不了他的便是。
沈瑞初来时,赵盛也是淡淡的,完全没有想结交的意思。
至于练兵、造船,他也似乎全然不上心,甭管是戚宣还是潘家玉,谁爱练谁练去。
反正,登州府已经有几十年没来过倭寇了,况且宁海州还有个备倭指挥王璋呢。
这样的态度,也与他的家世背景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