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时,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抬头,牧师两旁已经传来了几声参差不齐,却都恭恭敬敬的“老爷”。
“呀,是你们……”牧师左右看看,克莱奥,阿德科克,还有汉塞尔,三人和各自的儿子们,十几人散落在前面的份地里,脚边摆着工具,道路两边放着几只木篮,透过清晨微风吹动的破布,普拉亚看到里面是煮过的豌豆和燕麦糊糊。
注意到普拉亚的出现,这十几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面向普拉亚的方向深深鞠躬。
“日安,克莱奥,阿德科克,汉塞尔……”牧师一一望过去,“干很久活儿啦?”
“是的,老爷。”离普拉亚最近的克莱奥又鞠了一躬:“天亮就开始干啦……”
“你们……”普拉亚皱眉回忆了一下,“家里的耕牛都受了伤吧,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老爷,快可以下地啦。”
“多亏了您,老爷,家里的牛好的很快。”
“老爷,牛已经可以起来了,洛斯昨天过来看的时候说没什么事儿了。”
问到这个,对面的克莱奥,阿德科克,汉塞尔不约而同地点头,脸上多出了笑容,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感激。
“好,好,都挺好……”普拉亚不禁也笑了笑,忽然想到昨夜的商讨,顿了顿又问道:“耕牛没有大好之前,不能继续下地干活,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昨天晚上,警役来过我家……”
“放心吧,老爷,艾斯皮尔已经告诉我们了..…..”
“老爷,我们不会干这事儿,您就放心吧…….”
克莱奥等人回答的时候,普拉亚细细观察,对面的农夫们神情诚恳,语气平静,牧师不由放心了许多。
“好,好,知道就好……”牧师一边随意点头,一边左右看看,忽然皱了皱眉头。直到这时,普拉亚才注意到,对面干活的农夫们,站得似乎也太挤了一些。
“你们…….”牧师指向面前的份地:“……你们三家,好象都在一起干活?”
“是的,老爷。”
“这块份地……”牧师稍稍迟疑:“我记得好象不是你们三家人的?”
“没错,老爷……这是阿唯利亚家的份地。”
“这……”牧师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你们怎么会在阿唯利亚的田里干活?阿惟利亚人呢?自己干什么去了?生病了?”
“没有,没有……”站在最前面的克莱奥连忙摇头:“阿唯利亚挺好,现在正在村子西边,大树丫岔口旁边,我的那半片份地里干活呢……”
“你的份地?”普拉亚感觉脑袋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你们在村子东边给阿唯利亚干活,阿唯利亚在村子西边给你干活……这是做什么呢?这……这……有什么……什么……讲究?”
“这……”克莱奥三人对视一眼:“这……您不知道?”
“不知道,我已经三天没有离开教堂啦。”
“原来这样……”克莱奥恍然,很快给牧师细细解释:“是这样的……”
克莱奥叙述,家里的耕牛受伤,不能干活,自己和其他倒霉的村民们一样,领着全家一起,人干畜生活儿,尽力翻耕份地。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一家人已经竭尽全力,整整一天也无法完成耕牛不到半天的农活。
人力终归有限,无法和耕牛相比,没有耕牛,很多事情也变得麻烦:份地太远,扛工具过去太花时间;人手不够,上午刚刚犁过的泥巴,下午去敲的时候又变成了硬块;重复的活儿太多,耽误了太多时间……
等等等等……
带着同样的困扰,前两天,七八名村民聚到一起,彼此唠叨这些牢骚的时候,也不记得是谁提议,村民们自然而然就谈到了互相帮忙,按照距离组合,交换份地翻耕:
合作其实挺简单:克莱奥,阿德科克,汉塞尔这些住在村庄东边的村民,帮助居住村庄西面的阿惟利亚等几名翻耕村庄东面的份地;居住于村庄西面的阿唯利亚等人,等价完成克莱奥等人西边份地里的活儿。
几个家庭相互帮助,减少来回奔波浪费的时间,节约搬运沉重工具耗费的宝贵体力,而且,两三个家庭一起干活,速度明显提高许多,份地里重复的事儿也就基本消失。
“原来如此……”普拉亚明白过来,沉吟半晌,许久无语。
“老爷……”见到对面的牧师陷入沉默,克莱奥不由有些忐忑:“我们这样……不对么?”
“没什么不对……放心吧,克莱奥,你们这样挺好……”普拉亚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声音带了些感慨:“主宰的光辉无处不在……”
“……当爱你的兄弟,当爱你的邻居,他们也会爱你……当路变的狭窄,伸出你的双手,搀扶你的兄弟,道路重新平坦,光辉更加接近……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
说到这儿,普拉亚忽然停了下来,哑然一笑,沉声感慨的牧师注意到,自己念出圣言的时候,对面农夫们纷纷露出迷茫,脸上通通挂着疑惑的神色,皱起的眉头,睁大的眼睛,无一不在向牧师好奇地询问:“您说什么呢,是和在我说话么?”
真是的,我怎么又开始了……
这也是普拉亚最近才有的习惯,这几十天来,悉心教导安德烈和小洛斯,一旦遇见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想法,生出了什么感慨,牧师总会不觉地念出圣言,用主宰的智慧引导两位学生。
真是的,我怎么又开始了……这里又不是教堂,对面也不是用功的学生,和这群心里只记得田地和牲畜的农夫有什么好说的呢……
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牧师也并不发怒,早已习惯农夫们愚昧和顽冥,牧师挥挥手,意兴阑珊:“算啦,算啦……克莱奥,阿德科克,汉塞尔,好好给阿惟利亚干活儿,就这样吧……”
“好的,老爷。”
十几人同时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一躬。
走出几步,牧师身后传来了农夫们搬起犁车,铲动泥地,挥动锄楸,互相叫喊的声音。
“汉塞尔,犁车推过来点……”“阿德科克……我的铲子呢……铲子在哪?”“巴杰特,巴杰特……绳子掉啦,绳子掉啦!”“克雷格,刚才老爷说的话你记得么?当爱你的兄弟……后面是什么来着?”
当爱你的兄弟?
牧师的脚步倏地顿住。
“当爱你的兄弟,当爱你的邻居,他们也会爱你……然后……然后……”
“然后我记得……”这是阿德科克次子尼夫斯的声音:“后面是当路变的狭窄……当路变得狭窄……当……”
“当路变的狭窄……伸出你的双手,搀扶你的兄弟,道路重新平坦,光辉更加接近……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
主宰万能……我的耳朵是怎么了?
普拉亚猛然回头,田地里面,尼夫斯面前,阿德科克洋洋自得,流畅地吐出圣言,旁边,好几名或挥楸,或拉绳,或推车的老小农夫,正或点头,或微笑,或扬眉,脸上的神情无一不表露出各自的认同。
主宰万能……我的眼睛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普拉亚才猛然想起,之前自己沉吟感慨,不自禁念出圣言的时候,对面的十几名农夫,虽然纷纷露出了迷茫,脸上也通通挂着疑惑的神色……
却完全没有像平时神诞夏祷,降临敬拜等节日,不得不进入教堂时,心不在焉地闭上眼睛,东张西望地打量房顶,左顾右盼地偷偷闲谈……
这个时候,普拉亚才猛然发觉,当时十几名农夫睁大眼睛,皱起眉头的模样,如果再强烈几分,分明就是小洛斯和小安德烈全神贯注,凝神倾听自己教诲时的情形。
主宰万能……艾克丽村庄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