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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卓道:“你期末快考试了吧?”
不。我这个学期都没课了。沈仲楷心里腹诽,却也笑着说:“成绩出了,我年级第一呢。”
沈卓点点头,继续问他学习的事,沈仲楷开局一片空白,全靠一张嘴胡扯,倒是把他爹骗得一愣一愣的。
汤静妍就在一旁给丈夫和儿子夹菜添汤,时不时帮儿子圆个场,倒是显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如果不是对面还坐着颜昭和沈元庭的话。
颜昭真的没食欲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三个人要是真的是被亲情蒙得眼瞎看不见对面还好,可他们明显就还记得他和沈元庭,时不时投来一个或挑衅或不屑或看好戏的眼神,看你祖宗呢?
颜昭就把自己当一个野生的食客,都吃得如此憋屈,沈元庭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颜昭刻意伸长手,从沈卓面前夹了一块鱼肉,送去沈元庭碗里,学着他们一家人的口吻道:“元庭吃鱼。”
沈元庭筷子一顿。他从来都不吃别人夹的东西。
沈元庭看了眼颜昭,小青年和他对视了一眼,眼神可无辜。
“……”沈元庭没有直接回绝,而是舀了勺芙蓉蛋给颜昭,算是回礼。
那恰好是颜昭喜欢的,他两三下吃完,又从汤静妍眼皮子底下抢走一块鸡腿,丢给沈元庭。
这下沈卓那边的聊天声算是彻底断了。
三双目光都齐刷刷盯向颜昭,颜昭走过红毯领过金奖身经百战无所畏惧,继续给沈元庭夹菜。
夹菜使我快乐,养白月光使我走上人生巅峰。
沈元庭也明白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了,说实话,沈卓他们再怎么造作,沈元庭都无所谓,对沈家的生态分布,他看得比谁都透。他们三个想气自己,那也得有相应的本领,就现在这样各怀鬼胎,沈元庭就当看场演技拙劣的戏罢了。但颜昭……
“够了!”沈卓一拍桌子,“好好吃饭,你当这里是用来给你们眉来眼去的吗?!”
颜昭嘟囔:“双标狗。”
沈卓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汤静妍是想沈卓和沈元庭之间搞破坏,但沈卓要是发了怒,那是敌我不分的,她和儿子还没溜走呢!于是她暖场道:“小年轻们是要腻歪些。也是我们不好,元庭难得回一次家,还被冷落了。来,仲楷,还不给你大哥敬酒?”
沈仲楷便打了个响指,候在一边的侍者立刻将一瓶红酒开塞,倒入高脚杯内。
沈元庭眼皮都不抬:“不喝。”
沈仲楷哈哈道:“大哥卖我个面子嘛。”
沈元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商人不做赔本买卖。”
言下之意,你连被我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沈卓这下是真的怒了:“沈元庭,你个小畜生就是回来气我的是吧?!”
沈元庭淡然道:“恩?没有,你自己脾气太差,是不是需要找个空学习下情绪管理?”
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沈卓气得手都在发抖。他手指哆嗦着去摸碗边的茶杯,那杯里刚倒了沸水,又滚又烫,但沈卓哪里还记得这点,拿起茶杯就向沈元庭砸去。
沈元庭看着那茶盏朝自己飞来,眼中没有惧怕,只有“又来了”的淡漠。小时候他还会对喜怒无常的父亲感到害怕,现在也只觉得沈卓很可悲了。
那茶盏离自己越来越近,茶水飞出来洒了一桌子。
这一次,那由血脉带来的父子债也该还完了吧?
就在茶杯即将撞上他的额角时,一股力量猛地将他往身旁拉去!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沈元庭却没有心思思考那茶杯是不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淡淡的柑橘味传来,让他回忆起老家庄园的橘树。
十月份的时候,绿叶之间就会结出小灯笼一样的橘子。因为还未成熟,它们得以在树上多活一段时间,而没有被捣乱的鸟叼走或者啄出洞。归功于虞薇遗传给他的敏锐嗅觉,他能够闻到那种清冽的,有点青涩,却又甜美的气味。那时候的虞薇,还没有歇斯底里,会在沈元庭调皮地爬到树上时惊慌失措,也会在他不小心摔下来的时候急得大哭。
“庭庭,没有受伤就好。”
那是沈元庭记忆里,虞薇最温柔的一瞬。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下巴正悬在颜昭的肩膀上方,手挨在他的背脊附近,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似乎能感觉到衣服下的身躯有多清瘦。
颜昭的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上,另一只则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人和人相触的实感,让他不至于再度沉入孤无一人的深海。
颜昭呼出一口气,声音残留着庆幸:“还好你没受伤。”
那一瞬间,心脏好像停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再前行。
沈元庭瞳孔骤缩,猛地推开他,见他拧起眉头又惊又委屈地望着自己,一种奇妙的,像是橘子汽水气泡破裂的感觉腾起。
他的手指动了动,又攥紧成拳,指节泛白,指甲陷在掌心中,掐出一道月牙般的痕迹。
为什么,是你?
颜昭想:为什么我好心好意保你狗头,你推开我的时候却这么用劲,好像我轻薄了你一样。
他磨了磨牙,又瞥了眼地上茶盏的碎片,那一片片青瓷棱角锋利,反射出白光,桌布上蒸腾着氤氲白气,茶水茶渣散了一片,像是雨落后的枯叶。
那他妈可是滚水啊?!
还好他狗血电视剧看得多,知道这种家族纷争一般都以某一方怒摔杯子结束,不然沈元庭不被砸到流血,也得被茶水烫伤!
再一看始作俑者,已呆若木鸡,不知道是在反省自己,还是被纯洁热烈的社会主义兄弟情给刺激到了。
“伯父,我原本不该管你们父子间的事,但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颜昭站起身,质问道。
他妈在他度过熊孩子的年龄后就再没打过他,更别说掷茶杯了。照理说豪门家族应该更注重素质教育,怎么沈父和个狂躁症患者一样?
“你既然知道不该管,那就不要管!”沈卓在扔出茶杯时已有后悔,可现在被一个小辈训斥,哪里下得了台,只得嘴硬。
“我不管,还有谁能管?!”颜昭反问,难道指望他的后妈来给他说好话吗?所以说小白菜地里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为了加强自己的气势,他忆及自己的身份,腆着脸道,“你把我……沈哥砸成傻子了,你拿什么赔我?”
沈元庭抬起眼,望着他的侧脸。青年的面庞分明如此熟悉,神情却是陌生的。
不,也不是那么陌生,毕竟这些天来,他已经快把他的新神态,喜好,语癖都给记住了。
沈卓冷眼瞧着颜昭:“……你和他装什么爱侣,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这小子和元庭结婚就是为了利益,也有脸站在道德高地指责他?
颜昭:“我俩以往那是情趣,你懂吗?”
沈卓冷笑一声:“颜昭,我当初让你进沈家门,就是看在你还算懂一点礼数。但现在看来,是我太高看你了。”
吵架,吵得就是个胡搅蛮缠。不管你在逻辑、道德上占优势还是占弱势,只要气势足、脸够厚,能够气到对手,你就赢了。颜昭笑道:“老丈人,我是和沈元庭领证,只和沈元庭的意愿有关,和您有半毛钱关系吗?”
沈卓道:“你若想知道有没有关系,自然可以再表现得放肆一点。”
颜昭回了他一句“呵呵”,正在琢磨有没有什么话可以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却忽的听见一丝轻笑传来。
那笑声,像是雪崩之前,最后一片雪花飘落在雪原之上的声音,安静,却又昭示着可怕的力量。
颜昭毫无所觉地朝声源望去,沈元庭手心朝外,手背抵着脸,挡住了眼睛,但嘴角却向上翘起,那个笑容的弧度带着无俦的锋利,仿佛取自一把能轻松割开孤狼喉咙的刀。
他肩膀颤抖,胸腔震闷,憋出低低笑声。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出其中的诡异。
一个处在混沌中心的人,被家族排斥的人,怎么会笑得这么肆意?
沈元庭的笑声不大,但在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尘埃坠落的房间内,那声音便有些让人胆颤了。
沈卓的脸色顿时白了:“你发什么神经?!”
沈元庭嘴角上扬,眼中却无笑意:“想笑就笑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卓:“我是你父亲——”
“所以呢,你不想看我笑,就要我闭嘴是吗?”沈元庭哂了一声,也不想再和他扮演什么父子了,站起身,“我也不想见你,那就再见吧。”
沈卓心里一慌:“你要是敢迈出这个家门,就别想再回来!”
沈元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当初也是这样威胁虞薇的?”
沈卓的身形骤然僵住,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遗忘掉虞薇,但沈元庭却总是提醒他,那个女人从未消失。
“好。”沈卓威胁道,“你走,但不属于你的一切,我也该收回来。”
他不信,沈元庭能轻易放弃掉沈氏集团,近些年,沈卓放权极大,沈氏的扩张几乎都是沈元庭带来的。他们父子二人都是极有野心的男人,沈元庭不可能舍弃这一切。
但沈元庭却说:“求之不得。”他对着傻站在一边的小明星道:“过来。”
颜昭“哦”了一声,乖乖走过去。
沈元庭柔下眉眼,对他笑了笑。
二人进了车,沈元庭问:“没吃饱吧?我们换个地方用餐。”
颜昭点了点头:“我想喝粥。”
沈元庭:“那就喝粥。”
沈元庭带颜昭去了他常去的私房菜馆,在那里,常人想要吃饭,得提前预约,但馆主给沈元庭常年保留着一席雅间。
菜如流水般端上,沈元庭动了几筷子后,就停筷了。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颜昭,这几天,对方和他相处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每一处细节都被他捕捉而出。
可那些回忆,最终又被一件行李箱滚动的轮子从中剖开,化作人来人往的机场——虞薇未施粉黛,嘴唇不点自朱,她躬下腰,温柔地捧住他的脸,说:“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紧攥的拳头被人掰开,沈元庭从记忆中回神,漠然转过头,颜昭正按着他的指节,将他的手指一节一节往内扣去,再度握成拳。
颜昭抬起头,莞尔一笑,解释道:“礼尚往来。”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以往总带着让人生厌的弧度,如今却有些迷惑人了。
沈元庭张开手,糖纸发出舒缓的清脆咔嚓声。
躺在中心的棉花糖白白扁扁,是常见的草莓味,捏开后,会有粉色的糖浆流出来。
沈元庭抬起眼,对颜昭笑了笑,眉眼弯弯,仿佛夜间明月般让人安心。
一偏头,眼底却是光华散去,暗流涌动。
偶尔也得承认,他的确是沈卓的儿子,有些劣性,他是摆脱不了的。只是他会比沈卓,伪装得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