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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黔州参军口中得知澎水县差役在盈隆宫丧命的消息,陶洪便心内惶惶六神失主,此时被罗得刀连吼带嚷地当众质问出来,陶洪自知无理可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由把肩膀一拢,口中嗫嚅不清。
许县丞和丁县尉自从认得刺史罗得刀,也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中震撼莫名。
罗刺史平日里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和声细语,若是不穿着刺史袍服,换了便装,几乎便可认定是某户的管家。可今日他这一嗓子,震得人耳内微鸣,院内树巅里有几只鸟儿也应声、扑棱棱飞走了。
刘方桂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刺史息怒,最近两日澎水出了这么多事,竟多过了以往数年,不说陶县令,便连下官亦有些糊涂了,深感怀中抱了一团乱麻相仿,理也理不出头绪来,难得罗刺史亲临,又有郭夫人同郭公子到场,我们何不替澎水县理它一理?”
罗得刀站在那里,青着脸、立目狠盯了陶洪片刻,这才恢复了往日语调,躬身请崔夫人道,“夫人,郭公子请,请到堂上安坐用茶,下官这便着人去请赵国公。”
说罢当先越过众官员,大步入内。
崔颖见陶洪仍旧呆呆地愣在原处未动,举步前请道,“陶大人你请,想不到罗刺史的脾气竟是如此,盛怒之下比我静心庵的老虎还凶,”
陶洪喉咙里“嗯嗯”着,赧颜应道,“郭夫人请,是陶某失措于先,扰了夫人清静,自知也怪不到罗大人……”他瞥见刘方桂面色阴沉,便将后边的半截儿话咽下,耸肩随着众人入内。
罗得刀在堂中站定,先吩咐,“来人,给郭夫人、郭公子看座!”
有衙役慌忙搬了凳子,待崔颖、待聘坐下,他这才一撩袍子于正位上坐下来,往常这是陶洪的正座,今天被罗得刀坐了,陶洪也不敢吱声。
又有机灵的衙役不等吩咐,纷纷在底下两边添了座位,刘方桂、陶洪、县丞、县尉等人都安顿着就座了,罗得刀又吩咐,“去请赵国公。”
不大的功夫,厅外衙役已将人领到,众人闪目看去,进来的是两个人。
赵国公长孙无忌,和他的儿子——原凉州都督长孙润。
最先由座位上站起来的是夫人崔颖,郭待聘也随着母亲同时起身,刺史罗得刀也起身离座往前迎了几步,随后众人都站了起来。
罗得刀拱拱手道,“国公昨日到的黔州,下官未能即日到场,唐突了!今日郭夫人、郭公子过县前来问候,倒是走在了下官前头,国公莫怪。”
长孙润同待聘相熟,与崔夫人见过礼后,先是拉了待聘问几句盈隆宫的那些少王、公主几句,然后便向父亲引见这对母子。
长孙无忌以前往西州也走过两回,自然认得罗得刀,彼时大致的模样与眼下也没什么变化,变化了的是他自己。他深知这个人当了众多属下,仍然对一位失势之人摆出了这般谦恭的姿态,已经很少见的了。
身入黔境内两日,长孙无忌一直感觉心似浮萍,此刻忽然就踏实下来,当下连忙冲罗得刀拱手道,“老夫惭愧之至,不敢有劳刺史。”
接着再冲着崔氏还礼,崔颖要让出她自己的座位,陶洪连忙叫着手下另外摆座,长孙无忌落座时,股上仍有丝丝痛楚,但他硬是强挺着,脸上也有了微弱的笑意。
他对崔氏表示谢意,此时也不便多说,当移目光看到郭待聘时,眼前这个清瘦的、不足十岁的少年,让长孙无忌的心中很清晰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个人隔着时空狠抓了他的心脏一把。
这个孩子在长安永宁公主府出生时,便是他父亲意外殒命之际,做父亲的喜得儿子,当时一定是兴致勃勃地出府,然后一去永不见回。
而他长孙无忌是造成这一结果的隐蔽的祸首。
他低头,极力控制着不令自己看上去面目扭曲,但脸上依然呈现出一个流徒该有的模样来。
只听崔夫人说道,“国公不必过于难过,人活于世时运无常,有时也真是身不由已。但人在困境之中仍能得父子团聚、故人重逢,也是令人欣慰!国公一定尚未见到你的孙儿长孙潇,今年他已七岁,伶俐乖巧得很,国公很快便可得绕膝之乐了。”
长孙无忌眼也不抬,只是不住地点头,心说崔夫人此时还拿我当个故人来看待,难道金徽皇帝支字未同她们母子说过当年正月初五、长安街头的那场变故?这不可能的!金徽陛下即便不与崔氏详说,也绝不会瞒着柳玉如和崔嫣,而那两位女子怎么能对崔氏守得住这个秘密!也许这位郭夫人便是带了儿子,特意跑到澎水县来羞辱我的。
有人奉茶上来,双手捧予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茫然地接过来,他想对崔夫人提一提郭孝恪,但喉头动了两次,始终说不出这个名字来。
罗得刀已经归座,对座中的长孙润道,“下官听说长孙都督竟然与信宁江边的一起命案有了牵涉,奇怪的是,案发地——信宁县尚未有结论报予本官,澎水县倒是颇有些言之凿凿的议论!都督你应当知道,赵国公此时到黔州来是个什么情形、什么心情,他岂肯乐见都督身陷麻烦?正好诸位同僚均在,都督何不有一是一,将当日情形讲出来请诸位参详。”
长孙润的手中也捧了茶,罗刺史说话时他一直愣神,经父亲于旁边提示,长孙润才看向崔夫人,没头没尾地问道,“婶娘,我哥哥可曾说过要来?”
崔颖知道长孙润问的是谁,回道,“你哥哥恰巧不在宫中,我听说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辞了潼关之职,不日即到黔州,国公到的这日前,他同丽蓝已去砚山镇安顿他们的住处,此时未回。”
长孙润再问,“那我几位嫂嫂可知澎水的事么?”
崔氏道,“知道,她们忽然从冯英口中得知赵国公抵黔,个个挂念不已,但你哥哥不在山上,他往日又一向我行我素,宫外之事从不许她们多做什么主张,”
话未说完,长孙润已“哦”了一下,兀自起身对罗得刀道,“刺史大人,官场之事但凡必要个结果,结果总会立刻便有,在下一介猎户,早已不是什么都督,我父身为一品国公,都忽然‘谋反’起来,他到黔州而举家流放到岭南去了,谁又想的到?!致于信宁江边的命案,只要有人愿意,何妨就按在在下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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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方桂马上道,“公堂上可无戏言啊,你若甘于自认,便不要说这说那好像讲些气话,今日刺史在场,你且郑重讲来试试,我们当场立状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