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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姮的童年远比寻常孩子要更加精彩,她有最疼她的皇祖父,有时不时揍她屁股的爹爹,还有最温柔的娘亲,和最喜欢姑姑的赵穆穆,以及时不时带着好玩儿的进宫寻她的四叔。
她每日里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守在爹爹下朝的地方,或是蹲在爹爹忙碌的必经之路。
哪怕爹爹总揍她,可她还是最喜欢爹爹了。
后来娘亲有了宝宝,她就更高兴了。
爹爹说等娘亲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着她玩儿。
直到那一天。
西北大旱生了暴乱,流民涌向京城,爹爹出城去安抚流民,怎知却遭了意外。
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四叔背着血淋淋只剩了一口气的爹爹回来时,天仿佛都塌了下来,向来总是笑呵呵的皇祖父呵斥着太医院的人,满是暴怒地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四皇叔,下令斩了好多人的脑袋。
“给朕治,大皇子若是有事,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里头是景帝盛怒的声音,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地。
嬴姮小脸煞白地的守在殿外,紧紧抓着赵玄穆的衣摆,那盛暑的阳光也暖不热她心头。
“赵穆穆,爹爹会有事吗?”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赵玄穆脸上同样惨白,紧紧抱着拉着他衣角的小郡主说道:“不会有事的,殿下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屋中太医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里头嬴承嗣丝毫没有好转,那刺目的殷红让嬴姮抖得更厉害了。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太医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换来景帝暴怒的骂声,连带着两人被侍卫拖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匆匆出来,朝着嬴姮便道:
“小郡主,大殿下想见您。”
“赵将军,您也进去吧,殿下说让您一起。”
嬴姮年纪小,听着爹爹要见她时瞬间高兴起来,只以为爹爹没事了,松开手就连忙跑了进去,可赵玄穆看着那大太监脸上的苦楚和难过,脸上血色却是褪了个干净。
“殿下他……”
大太监摇摇头,“太医说,扛不住了。”
那胸口被压得骨头尽断,哪怕穷尽太医院之力也保不住大殿下。
赵玄穆脸色瞬间惨白,红着眼死死咬着唇,大步朝着殿内而去。
……
殿中全是刺鼻的血腥,景帝带着四皇子去了隔间,而床上嬴承嗣躺在那里,脸上比纸还要苍白。
太医们惨白着脸退出来时,跟进去的嬴姮相撞。
所有人看着一团稚气的小郡主都忍不住待上怜悯不忍之色。
“爹爹!”
嬴姮快步跑了过去,站在床边就拉着爹爹的手,“爹爹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有一点点疼……”
“那阿姮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啦。”
嬴承嗣胸口遭了重击,半边胸骨都凹陷了下去,只用被子遮着时才看不出那恐怖模样。
他每呼吸一次,都疼的撕心裂肺,可瞧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见她鼓起脸用力在他身上吹啊吹的,好像想要将他疼痛吹走。
他露出抹苍白的笑:“阿姮好厉害,爹爹真的不疼了。”
嬴承嗣说话时断断续续,口中气息不稳,他艰难想要举手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可举到一半就落了下来。
小姑娘连忙握着他手,蹲下来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嬴承嗣感觉这手心里软软的发丝,低声道:“阿姮怕不怕?”
嬴姮小嘴瘪着带上哭腔:“不怕,爹爹会保护阿姮。”
“阿姮真乖。”
嬴承嗣眼底瞬间酸涩,他低低道:“爹爹的阿姮最勇敢了,阿姮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女郎,这些小事吓不到你对不对?”
嬴姮心里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道:“阿姮不怕。”
嬴承嗣浅浅笑了起来:“阿姮好厉害,比爹爹还要厉害……”
他每说一个字,喉间就像是漏风似的喘息几声,声音更是低极了,“阿姮,还记得爹爹跟你说过的桃花源吗?”
嬴姮点点头:“记得,那里很美很美,有鱼儿,有兔子,四季如春,到处都开满了花儿。”
爹爹说,那里的人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怕。
那里没有战乱灾祸,所有的人都过的很开心…
嬴承嗣笑容惨白:“爹爹要先去桃花源了。”
嬴姮似懂非懂:“我也要去。”
“那不行,阿姮要长大了才能去,爹爹要先去给阿姮修竹屋,造竹筏,还要养好多好多的小兔子,等将来阿姮去了,就能坐着竹筏在水上漂啊漂啊,然后鱼儿推着阿姮游玩……”
嬴承嗣摸着她的软发,
“只是阿姮要先陪着娘亲,照顾好弟弟妹妹,好不好?”
嬴姮年纪小,虽然聪慧到底没见过生死。
她有些害怕爹爹脸上的苍白,也总觉得爹爹的话有些不对劲,她不安地拉着嬴承嗣的手:“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爹爹带上我一起。”
“不可以,阿姮要听话……”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
小姑娘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爹爹你是不是不要阿姮了?”
床上的嬴承嗣见状难受至极,胸口一闷突然咳了起来,嘴角有血漫出来时,疼得浑身发抖。
嬴姮看着那血染红了爹爹的脸,顿时慌乱,她连忙说道:“爹爹不咳,阿姮听话,阿姮听话……阿姮不去了……”
赵玄穆快步上前:“殿下。”
嬴承嗣本就是强弩之末,后见呼哧喘息时,看着被吓得大哭的女儿喘了会气:“我没事。”
他喘息了两声,对着满脸是泪的嬴姮道,
“阿姮不哭,阿姮是最勇敢的孩子,会替爹爹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对不对?”
嬴姮哭声道:“对。”
“那让爹爹跟穆叔叔说说话好不好?”
嬴姮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好。”
小姑娘乖乖朝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家爹爹,等去外间之后,嬴承嗣才又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有大团的血呕出来,连带着牵扯着胸前疼痛快要晕厥过去。
“殿下!”赵玄穆急声道,“我去叫太医进来。”
嬴承嗣用力抓着他:“别去,没用了……”
太医若是能救他,早就已经救了。
那高架倒下来的时候,砸在他身前,其中一截直接戳入了心肺中。
他胸口受了重创,能回来都是嬴从璋拼了命替他受了一半的伤将他挖了出来,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父皇拿着整个太医院人的性命要挟,也不过就是让他能多残留一会儿好能交待后事。
“殿下…”
赵玄穆听着嬴承嗣这话瞬间双腿一软跪在床前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您的,是我没保护好您,都是我的错。”
明明已经是长成的青年此时哭的一塌糊涂,半分没有往日的肆意。
他满是懊恼的恨不得剜了自己的心,眼泪汹涌而落。
嬴承嗣低声道:“不怪你。”
赵玄穆却自责至极:“怪我,我该知道那些难民不会安生,我不该听您的带人离开,要不然您也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不是意外。”
嬴承嗣低低一句话,让得赵玄穆整个瞬间愣住。
嬴承嗣每呼吸一次,胸口都疼的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抓着赵玄穆的手说道,“城外的事情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将我带去那高架的地方,那上面被人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可无外乎是想要皇位的人……”
离父皇答应传位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这个时候会冒险动他的人只能是为着他身下那个位置。
“我去告诉陛下!”
赵玄穆猛的起身,却被嬴承嗣死死拽住,“不能告诉父皇!”
“殿下……”
“子越你听我说。”
嬴承嗣每喘息一下,胸前都生疼,他死死拉着赵玄穆的手断断续续,
“无论动手的人是谁,能买通我身边禁卫趁乱远离便是在宫中早有内应,能知晓你去处,又能调离城防附近的人,恐怕就连京中兵权也有染指……”
“是我太不谨慎才会如此,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从璋也受了重伤,我死之后父皇心情震荡必会受到重创,朝中没了我夺储更会兴起,这个时候父皇大开杀戒只会逼那些人铤而走险。”
“燕珺腹中还有孩子,阿姮也还年幼,他们扛不住的……”
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脸色一点点泛着灰白,
“我死之后,总有新帝登基,若大肆追究不成,阿姮和燕珺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他太清楚父皇对他的感情,也太明白父皇若是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死之后,景帝会龙颜大怒,会血洗与今日有关的所以人,他不会放过那些冲撞了他让他身亡的流民,不会放过让他出事的禁卫和城防军将,甚至于就连有可能参与此事的皇子、朝臣、宫妃,父皇一个都会宁杀错不放过。
若是父皇身强力壮时便也罢了,他朝权在握,杀伐之后能快速稳住朝堂,能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储君出来,甚至能让嬴从璋取代了他,可是父皇已经年迈,身体本就不好,这几年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接管皇位更是将朝中很多事情放权给他。
嬴从璋身上的伤势又极重,为了救他一条胳膊生生扯断了,再没机会问鼎皇位。
等他死后,父皇若是遭受不住身体恐怕会出问题,又没人能接过他麾下之人。
嬴承嗣虽不能肯定要他命的人到底是谁,可他身边必定是出了内贼。
若父皇大开杀戒,只会便宜了那人。
父皇和阿姮他们都会危险。
或许是临近死亡,嬴承嗣的脑海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而他的话也让赵玄穆泪红了眼。
“殿下……”
“你要告诉父皇,我是因意外而亡,让父皇不要因我之死怒而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