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京师哗然,本来好容易抓住机会互相攻讦抓住机会上位,竟然被人破坏了,这还了得?
当真是群臣汹汹,驳斥之法自然要有技术性。
其一要从根源上驳倒这些东西,这是祸国殃民祸乱天下的开始,这是夷狄入侵的前兆。
其二便是假装同意这上面的内容,从中找到破绽,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一种办法自有人去办,第二种办法也很快找到了答案。
有人趁机仔细观察关于这颗彗星出现的时间,终于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按照内廷传出的这篇东西,这彗星在洪武十一年出现过,那问题就更加明了了。
洪武十一年,诸王国宫城纵广未有定制,太祖御批规制:周围三里三百九步五寸,东西一百五十丈二寸五分,南北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颗彗星就算是周期性出现的,也是太祖为了告诉陛下,现在是该让福王就藩的时候了,要不然为什么太祖会在洪武十一年彗星降临的时候批定诸王王府的规制呢?
如今东宫已定,福王还不就藩,这正是太祖选择在洪武十一年定下王国宫城定制的原因啊。
况且,按照之前大雨的警示,这夷狄必然有不臣之心,所以他们的话是不可以相信的。陛下可不要忘记汉文三年大雨之后匈奴入寇、宣和年间开封大雨金人袭扰的教训啊。
……
……大体上,就是这样的开始,也是这样的纷乱。
万历三十六年的京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乱局,这些使者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其被重视的程度甚至高过了朝鲜国的那些请求册封新君的那些人。
这乱局之中,引发了彗星事件和去年京城大水含沙射影的番邦使者们,不可避免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好坏不论,至少,用不着走曲线路径,先从中书舍人这里以火器打开缺口。
本来,他们是计划找赵士桢,依靠火器作为引子,以此打开交流的通道和可能。
他们是这么想的,赵士桢也觉得这是最靠谱的可能,而且真的对大明来说很重要。
所以即便他已经精神分裂惶惶不可终日心神不宁,仍旧不忘想要再上书一封,说明这些火器的犀利之处。
虽然出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动笔,但内心坚守了这么多年的信念还是支撑着他,做好最后一件事。
即便自己就这样死了,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火器没有起来半点波澜。
起波澜的还是党争、国本、福王、太子这些事。
火器和他一样,就是个屁,比不过彗星的一条尾巴。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军国重器,不如一颗彗星。火枪之利,不如天文警示。自己上书无数,不如阉人一书。自己所担忧的边防事物,不如洪武十一年的故纸堆。自己想方设法想要人们引起对火枪的重视,可结果却是对使者和彗星的重视……
这种情况下,赵士桢彻底崩溃了,最后支撑着他活下来的信念彻底消散。
他想不通自己之前的那些热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一片为国之心换来的为什么是流言四起?自己重视的火器、使者以为只有从这能打开突破口的军械,为什么比不上一颗已经证明周期出现和日食一样的彗星?
自己这二十年来,所为的是什么?所图的是什么?保护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二十年,二十年!从小时候在家乡看到倭寇横行,从与戚大帅的部将们研究火器,从无数次上书不惜把各个官员得罪了个遍……到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他都找不到答案。又似乎,找到了答案。
又一个不眠之夜过去,太阳照常升起,赵士桢看着密封的房间,看着自己呕心沥血书写的那些神器谱,看着那两支重若千钧但却比不过一句谶语的火枪。
忽然间神态癫狂,放声大笑。
把自己所写的《神器谱》等书收拢到一起,一脚踢碎了使者送来的油灯,将煤油倾倒在书籍之上,划燃一根火柴,将这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焰,笑声未停,火光是那样的纯净,里面再没有皎生光那张怨毒的脸……
举起那支短铳,按照图谱上所示范的那样,装填的火药和铅弹,安装好燧石。
将黑洞洞的枪口塞进自己的嘴巴,左手提笔,在放了一个月而没有一丝墨点的纸上写了八个字。
……
万历三十六年七月,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口吞短铳而亡,一生心血付之一炬。
鲜血满地,脑浆遍案。
案几上有一白纸,上书八个字。
天下兴亡、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