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死人。
到处都是尖叫。
比那一夜还要可怕……
当若敖越椒得到消息之时,匆匆赶来,正看见众人劝阻周菁华离开,他眉眼一沉,二话不说当即将她扛起,扔上马车,对她大喝:“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来人,立即护送夫人回城!”
周菁华被他扔在榻上,小脸煞白,立即道,“越椒,我不闹……你让我留下来看着你……”
若敖越椒森寒的目光落在她小鹿般乱撞的目光,面色铁青,强硬地道,“就算这样也不行!”
“可是……”
周菁华却猛地伸出柔荑,紧紧拉住他的大手,指着他手中的长刀:“你不是对我说过,只要有你在!有你手中的刀在!我不需要怕么?!”
“那我还怕什么?”
“我有你在!”
“你!”
若敖越椒闻言气结。
阴挚的目光落在她握住的长刀,银光划过他微微转动的刀身,就算在这样的晴天碧日之下,依然青光鳞鳞,如有无数冤魂附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捏住周菁华倔强的小脸,将她狠狠地按在榻上坐好,道:“可是我也说过,我会为你赢来一切!”
“所以,你好好地在我身后待着就行!”
话落,若敖越椒握紧手中的刀,看向几个护卫的统领,目光一冷,“夫人若有一丝闪失……”然后长刀一落,在地面上立即砸出一个大坑,不言而谕。
面对这漫天的弹林箭雨,人人冷汗如雨下,他们怎么可能确保万无一失?却还是不得不屈从于他手中的刀,“是,大人!我们一定会誓死保护夫人!”
周菁华坐在车上,看着他一笑,“我等你!”
“早点胜了,早点回来!”
“嗯!”
隔着重兵保护之中,周菁华目送若敖越椒一步一步再度返回战场,青狼啸月刀在他手中,每一刀划出,似有万夫莫挡之势。
于她心中哪还有什么害怕?
“小姐……姑爷……”
真的要赢吗?
透过翩飞的帐篷,小江目光闪烁地看向那个离去的昂藏身影,不知道是该祈祷大战胜利还是失败。
自从姑爷当了令尹。
这样混乱不堪的楚国,她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比那一夜的兵荒马乱更加可怕,死人的血从远处能飙飞到她们的衣裙,而她们的脚下躺着的都是不计其数的死人。
……
在霍刀的率领下,千人骑兵凭着手中的刀和臂上的弓弩,如北风卷地,四处扫荡,锐不可当,若敖越椒远远望见齐达霍刀策马冲来,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战刀,冷然地吐出二字:“送死!”
“越椒,来和你霍爷爷战一场!”
“我可不是司剑那个女人,会对你手软!”
霍刀带人挥刀大喝跨马上前,一刀就要砍向越椒中军的帅旗,获得此战的第一胜,却被赶到的闾一迎面一阻,“休想!”
二人当即混战到一起。
另一边,齐达带兵从另一侧已经冲进行辕越椒近前,了解越椒的实力,所以他不敢冒然带人上前,“不要近战,全部用弩箭!”
“给我瞄准,射!”
“嗖-嗖-嗖!”
上百支十字弩同时开射,凶悍的扑杀向如狼而来的敌军,冲在最前面的当场全部射成筛子。
狼军早就对弩箭闻风丧胆,顿时吓的纷纷卧倒,这么一来,越椒面前暴露无疑。
齐达大喜,“好机会!”
“盾牌阵!”
可是若敖越椒冷笑一声,快速命道。
从行辕四周一个个埋伏的盾牌手,还有改良过的木幔车从四周冲出,结成半环形的“盾牌阵”,中间是长戟手,还有弓箭手,外围是盾牌手将若敖越椒及其后方的大帐保护起来。
齐达没想到越椒这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不禁眉头深皱,不知如何攻破,而一边正被闾一纠缠住的霍刀怒吼道:“管他三七二十一,齐达,你还犹豫什么,就是这个王八蛋,害的我们这么惨!”
“杀啊!”
齐达挥手,“洗涮我若敖氏耻辱的时候了!”
“所有人上!”
没有时间上箭了,当先的十几骑手中长戟猛拍马股,仿佛猛虎下山般朝着越椒狂冲而去,长戟带着凌厉的劲风向着越,一番猛刺猛冲。
强大的战意仿佛汹涌澎湃的海浪,朝着盾牌阵中护卫着的高大男人山呼海啸而去。
明明只有十几人。
却仿若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在他们身后,齐达趁着间隙,命令其余所有士卒快速上箭,再度发射,而这么近的距离,对面的利箭也射来了。
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
所有人都豁出命去。
“杀啊!!!”
若敖越椒猛然间握紧手中的啸月刀,一提,一挥,无形的威压灭顶而至,狼首战刀显露狰狞。
一刀挥出。
却生生将当先攻来的骑兵连人带马横拽掀翻,斩落于地,恐怖的力量使得他们坠马身死于周遭的近卫长戟或者马蹄之下,沦为尸体。
惨叫声此起彼伏。
濒临死亡者浑身冷汗直下。
而若敖越椒横刀而立在战车上,望向没有上前的齐达及他剩余的百来人马,露出一丝不寒而栗的微笑:“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
“我们……”
众将士面色几变,左右张望。
望着若敖越椒将长刀一立,浓眉高挑,放肆大笑,仿佛恶狼一般以手擦了擦刀锋上还在滴着的热血,抹过嘴唇,“或者投降?”
好整以暇地看着齐达身后肝胆俱裂的若敖六部士卒,仅一个如狼的眼神就击溃他们心底所有的防线。
齐达紧了紧手中的长戟。
他曾经领教过越椒的长刀,所以知道他自己不是对手,更别说他身后这些士卒,面对大楚第一勇士,无人有战胜的把握。
可是若是投降或者战死,若敖六部接下来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
而他所率领的左军如今已经深陷叛军的包围,甚至有曾经相熟的若敖六部将领出来劝他投降,不远处的霍刀闻言怒喝道:“齐达,我现在以左军副统师之名命令你斩杀敌军,不准投降!”
齐达闻言大怒。
“霍刀,你这是以下犯上!”
“那就杀了他们,杀了越椒,证明你对大楚的忠诚!”
话落,霍刀挥舞着手中的斩马刀,冲破闾一的阻拦向越椒冲去,四周的若敖六部将士也加入游说他的队伍,“齐达,驸马已死,你还跟着他们做什么?”
“你看看他这样子,我们身为若敖六部何时受过这等小卒子的鸟气!”
“跟着令尹,我们一起建功立业,以你的能力博个万户侯又有什么不可以?”
“住口!”
齐达闻言咬牙,最后长戟刺出,贯穿对方头颅而出,“若敖六部变成如今这样的地步,都是你们害的!”
霍刀见此大笑,“好样的!”
“他娘的,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
被烟雾笼罩的区域有人影闪动,似有敌军突围而出,芈凰举着望山喝问道:“什么情况?立即派人上前查探!”
“大人,左翼齐将军,霍将军冲进中军,身陷敌围需要支援!右翼姚将军与欧阳将军已经牵制住了叛军的右翼主力!”一名斥候打马回转上前禀报。
齐达霍刀被困的消息很快传到芈凰耳里。
身在中军的芈凰目光一暗,面色冷的仿佛是可以结冰一般望向对面的敌军。
可是她在等。
等阿信的传信。
越椒确实厉害,武功少有人及,加之司剑重伤,无人可以正面对抗,虽然她强逼着齐达姚军正面应战,而霍刀欧阳立下誓言定誓死拖住越椒的主力,她依然不能确定他们能争取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两翼两千人骑兵四万士卒有多少最后可以活着。
时间在战场上紧张的一呼一吸间随风消弥,直到阿信于巢车之上对她猛烈挥动令旗。
她的面色一肃。
时机到!
那是齐达霍刀姚军欧阳他们从正面以死牵住越椒的所有注意力,而她在第二轮攻击的时候派人借由战地浓烟的掩护,绕过前线大军,绕到越椒后方偷袭越椒他们后方粮草成功的信号。
既然他放出话来烧了若敖子琰的粮草,扰乱北伐及她的军队的军心。
她怎么能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越椒,接下来该你了!
芈凰当即对身后的潘崇和成大心道,“接下来太师由你来掌旗,调遣我军主力!一箭你带人将重型床弩全部推出,随我一起出列,子墉,司剑,你们在后方为我们前进掩杀!”
“我要亲自取越椒项上头颅!”
“是!”
众人神情一凛,飞身上马,各自领命,然后风驰电掣般奔赴生死的沙场之中。
无形的战意随着骏马有力的四蹄奔腾间爆发出来,直冲云霄,如火的目光在浓烟下依然炽烈如焰。
保存半日体力只为此刻一战。
大泽之上顿时杀声震天,马蹄动地,车辙乱旗靡,狼军士卒眼见“楚王”大旗由远及近,大肆摇旗呐喊迎上:“敌军大军至!”
“迎战!”
“迎战!”
芈凰策马率中军奔出,奔于马上喝道:“一箭,出城,以弩箭掩护我!”
“是!”
养由基沉声应道,迅速带人将弩箭的矢道对准集结而来的敌军。
五百名骑兵弓弩手同时出击。
威力何等犀利?
狼军见之掉头就跑,转眼间一哄而散。
于是中军战场上,芈凰一路率领中军势如破竹攻入狼军阵营之中,手中的太阿剑快速地收割着迎上的敌军,挥剑斩向第一个冲上的将士的首级,那将士只剩下头颅以下还在马上奔跑,而他喉腔里的血直接喷了芈凰一身。
不过片刻之间,她已经满身血腥,狰狞犹如恶鬼。
死神有何所惧?!
真正可怕的是一往无前的人!
太阿剑染着鲜红的血划过空中,打头的士兵见到她这样子,无一不认出她的身份,这个战场上只有一个女人,继而全部想起她的身份,吓的连连后退,“太女来了!”
“是太女攻来了!”
可是下一刻芈凰已经一剑穿过他的胸膛,将他送向身后汹涌而来的大军!
人在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候,感官往往极其微妙,紧张感涌上来时,普通人往往浑身发热、视野变窄、身体协调都会变得迟钝,甚至同手同脚,跑个路也会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虽然这些时日在凤凰山上,她每日又开始习武,可是一直没有回到她原先最巅峰时候的状态,那种置身于战场生死之间的状态。
可是这一瞬间,芈凰前一刻剑刺出时,手臂有旁人不曾察觉的生疏,但是性命搏杀的时刻,她终于渐渐摆脱这种一年之久没怎么动手的生疏之感,动作越加熟悉起来,熟悉这种生死一线间内心的恐惧。
并借有手中紧握的王剑挥出。
她心中的杀意。
面对求饶的士卒,如果换在战后,她一定会饶过,可是此时不行,不到最后一刻,都绝不能心软。
任何一次心软,只会在敌人面前暴露出她自身的弱点。
面前的每一剑一戟,一拳一脚。
前从所未有的清晰。
手中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曾经在战场上演练过千万遍,潜意识支配了她的身体在先于思考之前挥出必杀的一剑,粘稠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面前的士卒一个个倒下、挣扎、痛苦、直至失去生命。
可是这一刻,芈凰看不到。
她在万军丛中,在找一个人,用他的血祭奠所有倒下的亡魂。
“往前!往前!——”
“冲上去!全都给我拦住她!——”
眼见芈凰冲过一道道人墙,闾一挥剑大喊着。
可是一箭与她默契的配合,两路战线交叉并行,一路吸引叛军,一路趁机随后跟上对着他们发动一波猛攻,然后又往一下一波冲上来的杀去。
一路穿越火线。
闾一远远看着那冲过来的女人,在这个午后,浓烟与飞扬的土尘一瞬间几乎淹没了他的视野。
他张开嘴,微微颤动了几下,最终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