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过去整整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赵孟吉没有露过一次面,也没有直接将他们拘捕关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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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捕关入牢中,除了每日着人送来食物、清水之外,他们便与世隔绝。
宅院前后以及侧门也都被人从外围堵死,食物仅仅是从侧墙打开一道洞|眼里送进来。
他们现在既不清楚赵孟吉是否已经铁了心彻底投靠梁国,也不清楚太原知道赵孟吉的异常后,有没有从太原、泽潞、河朔等地调遣兵马过来镇压。
一阵杂乱的响声传进来,像是有人在清理堵在院门前的障碍物。
大概是听到院子外的动静,年逾六旬便满头银丝的吕轻侠这时候经人搀扶,从室内走出来,站在檐下,盯着檀木院门。
片晌后,院门悠然打开,两队兵卒鱼贯而入,将周元等人也都一起押入这院子里来——十数身穿黑色短窄服衫的汉子走将进来,在一名削瘦汉子指挥下,拿出锁铐将吕轻侠、周元、姚惜水等人的手脚一一铐锁起来。
吕轻侠盯着为首的那名削瘦汉子,问道:“你来自洛阳?”
姚惜水这十数黑衣人,不像是赵孟吉身边的嫡系,而束缚她们手脚的锁铐,精巧之极,显然也不像是洛阳之外的造物。
“大梁参谋府北面司同知事张士民见过吕宫使、周侍郎。君上特请诸位到洛阳一叙前情,为防止旅途生变,还要先委屈请位了。”削瘦汉子拱手笑道。
“赵孟吉既然都认定天下要尽归于大梁了,为何都将我们交给韩谦了,也不敢见我们一面?难不成这几年唇齿相依,一点交情都没有了?”吕轻侠没有挣扎,只是努力转动手腕,叫锁铐不至于硌着她枯瘦的腕骨,平静的问道。
“不知道吕宫使要跟我谈什么交情?”赵孟吉身穿素袍,在安吉祥、顾明府等人的陪同下,走入院中,冷声问道,“要不是赵某心存几分警惕,性命早就被吕宫使夺走,这时候还要谈什么交情?”
安吉祥与张士民等人见过面后,上元节过后找到机会就与赵孟吉说起招抚之事,但赵孟吉当时还是置之不理,甚至还下令将安吉祥囚禁起来。
赵孟吉虽然也曾是蜀军镇戍梁州、杀伐果断的蜀军大将,但这些年来带着数万蜀兵坎坷周转、吃尽苦头,已没有早年的果决。
轵关陉一役之后,他当然不希望跟蒙军绑在一棵树上吊死,但轵关陉一役的胜负多多少少还带有一些偶然性,梁国四周皆敌,并不见得能夺得最后的胜利,赵孟吉更多还是想着在这世道多保存一些实力,不用急着那么快做选择。
最终促使他决定软禁吕轻侠、周元等人的,先是得到消息确认韩谦不惜舍近求远,令上万精锐骑兵远赴陇右作战。
从这里他看得出韩谦的目光远大以及绝对的自信,换作别人或许宁可放王孝先西逃去陇右跟李元寿合流,也会先确保夺下关中。
第二件事就是赵孟吉下令将安吉祥囚禁起来,但没有直接将安吉祥斩首,或押往太原受审,吕轻侠认定赵孟吉还是有附梁之意,二月初曾派出刺客潜入刺史府衙,欲杀赵孟吉夺其兵权。
然而吕轻侠等人的行踪,甚至在赵孟吉身边所收买的人,皆在秘司潜伏人员的监视之下,得到顾明府及时报信,赵孟吉设下圈套,抓住刺客,之后还从吕轻侠身边搜出乌素大石早在年前就交给她从权处置他性命的秘旨。
甚至他以为臂
膀的两名部将,特别是其中一人还是贴身侍卫他的牙军都虞候,也早就被吕轻侠收买。
到这一刻,赵孟吉才没有选择,放出安吉祥,在参谋府秘司人员的协助下,清除军中异己,软禁吕轻侠、周元等人。
赵孟吉及孟州守军的异常,想要彻底瞒过近在咫尺的汴梁及泽潞守军,是不可能的,但之所以没有直接改旗易帜,说到底也是料定乌素大石也好、朱让也好,他们绝不愿看到王孝先不战而逃。
只要他们还希望王孝先留在凤翔,与王元逵共守渭河两岸,那他们就不会主动向王孝先泄漏赵孟吉及孟州守军已经归附洛阳的消息。
出于这样的理由,赵孟吉才没有直接改旗易帜。
而此时李知诰、冯宣已率部占领渭水中游的天水等城,从陇山西麓堵住王孝先西逃的通道,也就到了赵孟吉正式改旗易帜的时机了。
吕轻侠等人被押出软禁的院子,十数辆马车停在大街之前,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杆大蠹从刺史府衙前廷院子里挑出来,上有隶书“梁”字,然而再看簇拥在马车周围的军将虽然还没有换上梁军的兵服,但秩序井然,没有所想象中的惶乱,可见赵孟吉手下的将吏,已经接受了投附梁军这一事实。
被押进马车,车窗并没有刻意的封闭起来,吕轻侠他们沿路还能眺望车窗外的情形。
除了一部分潜伏人员外,洛阳另外还会遣派一批人员过来,负责孟州的接收及融合事宜,张士民、安吉祥则负责押送吕轻侠、周元、姚惜水等人前往洛阳——两艘悬挂洛阳|水军战旗的官船,早已经在南关河码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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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从孟州溯流而上,当夜天晴,星空当空,适宜夜航,连夜驶入伊洛河,折往西南,一路直到洛阳北城伊阙门水关码头时,已经次日日头西斜才停船靠岸。
晚红楼其他人员及周元的家小都被押往监察府大狱途中,吕轻侠、姚惜水、周元三人,则被韩谦派到码头前等候的官员,直接押往上阳苑。
这几年洛水南岸的洛阳城已经完成修缮,差不多恢复河朔惊变之前的模样。
虽说作为新的国都所在,但新发展的工矿匠坊等业主要集中于洛阳南部,沿伊水、洛水两岸分布。
目前洛阳城中主要还是将臣官吏、驻军及家小居住,在关中、河淮、太原、泽潞等地都没有收复,河洛居天下中枢的地理优势自然还远没有体现出来,商旅不多,城中居民不多,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繁盛热闹,给人一种不过尔尔的假象。
作为韩谦日常处置军政事务以及寝居的上阳苑,也相当简陋。
车马直接抵达凌云阁前,吕轻侠、周元、姚惜水被带下马车,这时候十数将吏从凌云阁走出,似乎都清楚他们三人的身份,经过时打量了他们数番,也没有人上前来跟他们搭话,就相继离开。
奚荏走到殿阶前,招手让殷鹏将吕轻侠、周元、姚惜水带进殿,也示意招抚赵孟吉有功的张士民、安吉祥进殿。
凌云阁西壁换上透着浅绿色光泽的玻璃窗,这时候夕阳照入大殿,大殿之内显得极为明亮。
韩谦身穿朱红蟒袍坐在御案之后,此时已经三十八岁的他,唇上留有浓密的短髭,坚毅神色间透漏着身为一国之主的亭渊气度。
冯缭、韩道铭、陈景舟、云朴子等人坐在两列,都可以说是吕轻侠、周元、姚惜水他们的故人。
“二十载峥嵘岁月,弹指一挥间,韩谦都未曾想能在此时此地再见吕夫人、周大人、姚姑娘呢……”韩谦放下手头正翻阅的奏疏,看吕轻侠、周元皆两鬓霜华,容色盛极一时的姚惜水,此时眼角间都难免生有数道细密的鱼尾纹,颇有感慨的说道。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吕轻侠努力的整理起皱的衣襟,叫自己看得体面些,说道,“你既然还对楚廷称臣纳贡,特别是在这当下,你还要继续迷惑楚廷,无非是要将我等送往金陵受审示之以弱;以你今日身为人主的地位,也没有必要特意奚落我们这几个手下败将吧?”
“吕夫人却颇有自知之明啊,但二十年前的点点滴滴,我此时都还在历历在目,又怎么舍得不一叙旧情,就将你们这样押往金陵去受审呢?”
韩谦哂然而笑,俄而肃然盯着吕轻侠,问道,
“前朝覆灭三十二载,天下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生民妻离子散、遗尸荒野。吕夫人前二十多年潜伏宫禁之中,或许看不到天下有多分饥色,但被逐出金陵之后,这六七年辗转零落,有如丧家之犬,心里还有几分为报前仇、不惜搅乱天下的执念?”
“今日你大权在柄,什么话自然皆由你说。”吕轻侠说道。
韩谦看向周元、姚惜水,见他们都低着头,对自己视而不见,哂然笑道:“看来你还真是死不悔改啊,那就在我大梁吃几天牢饭,再动身吧……”
韩谦挥了挥手,着张士民直接将他们押送去监察府大狱关押起来,又给安吉祥赐座。
安吉祥、陈如意皆是张平带出来的弟子,陈如意甘为吕轻侠驱使、最终却因为吕轻侠掩盖刺杀真相而被杀死,却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安吉祥受裹挟逃出金陵,之后又一起被驱出梁州,虽然跟随吕轻侠、周元他们投附蒙兀人,还在孟州任吏,但更多是身不由已、随波逐流。
这几年安吉祥在孟州,也并没有跟吕轻侠、周元他们勾结到一起,而是在孟州撞一天和尚念一天钟,也许是这样的世道叫他心生颓念、不再功名利欲熏心,又或者说他心里多多少少还念着张平以及延佑帝杨元溥待他的恩义。
韩谦询问过孟州地此时的情形,又问起他今后的打算,愿不愿意留在洛阳任吏。
“这几年寓居孟州,却是认得几个酒肉朋友,闲时饮酒赏文,也甚能打发时光,恳请君上恩许吉祥就留在孟州安渡余生。”安吉祥请求道。
“你比我还小一岁,此时就想着安渡余生之事,未免太早了,”韩谦笑道,“你想回孟州也行,那边总是要派官员安顿民生之事,让冯缭给你安排一个悠闲的差遣……”
“谢君上。”安吉祥行过礼,便先告退。
安吉祥在洛阳没有居所,也无意在洛阳置办居所,韩谦让殷鹏先安排他住去都亭驿,待冯缭闲下来后着史司安排合适的差遣,再叫安吉祥回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