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皮”侧耳倾听,他所熟悉的咯咯声响了起来,唉,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
“以别神代替耶和华的,他们的愁苦必加增。他们所浇奠的血我不献上、我嘴唇也不提别神的名号。
耶和华是我的产业,是我杯中的分.我所得的你为我持守。
用绳量给我的地界,坐落在佳美之处.我的产业实在美好。
我必称颂那指教我的耶和华,我的心肠在夜间也警戒我。”
他念道,这是他唯一能够连贯背诵的祈祷文,滑稽的是,这并不是为了赞美或是忏悔,而是为了判定距离完成手上的工作还需要多长时间——这个是教他如何使用丝绳绞索的刺客授予他的诀窍之一,要勒死一个孩子,应该连续诵读祈祷文两遍以上,勒死一个胸脯饱满的女人,则需要四遍,一个强壮的男人,需要五遍,老人反而需要六遍或是七遍,他们虽然衰老,气息微弱,但比起年轻人来反而只需要更少的空气。
“我将耶和华常摆在我面前.因他在我右边、我便不至摇动。
因此我的心欢喜,我的灵快乐.我的肉身也要安然居住。
因为你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
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
“猪油皮”连续念诵了三遍祈祷文才放下了紧握着双手,解开丝绳,让男孩如同睡眠那样平躺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他将匕首拔出来,移到孩子的鼻翼下,上面没有出现象征着生命的雾气,他想要掀开男孩的面罩看看他死去的脸,但他的手指还是在面罩的边缘停下了。“猪油皮”抱起男孩,把他放进之前他观察与选择的一口空的石棺里,然后移上沉重的棺盖。
他重新点亮了提灯,熄灭了蜡烛,捡起掉落的信件,羊皮纸皱褶的非常厉害。
————————————————————————————————————————————————————————————————
瓦伦西亚神父,也就是博尔吉亚的凯撒,牢牢地按着朱利奥的嘴,幸而小美第奇的冲动转瞬即逝,他们放缓呼吸,将自己隐藏在廊柱的阴影里,刺客勒住约书亚博自己的时候,被蜡烛的光拉长的黑色影子距离他们还不到一尺,它们摇晃着,就像是魔鬼即将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们沉默地倾听着,就在瓦伦西亚神父想要走出去的时候,朱利奥突然拉住了他,随后他们就听到了危险的呼吸声——那个刺客去而复返,他站立在廊柱之间,静静地,匕首在他的身侧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他站了可能有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至少少年和男孩是这么认为的,才如同上一次那样悄寂无声地离开。
这次是朱利奥先奔出了藏身之处,凯撒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但让他意外的是朱利奥并没有慌张地逃走,而是扑到那口石棺上,开始拼命地推动棺盖。
“他已经死了!”凯撒低声喊道,博尔吉亚家族同样豢养着刺客,他也亲眼看过处刑,男人,女人都有,一个成年人被丝绳勒住那么长的时间也必然难逃一死,何况约书亚还只是一个孩子。
“帮帮我!快!”朱利奥气喘吁吁地说,他只有六岁,虽然十分健康,但棺盖的高度已经越过了他的头顶,他就算是踮起脚也没有办法用上力气。
凯撒短促地叹息了一声,就在朱利奥以为他还是拒绝了的时候,凯撒从祭台的后面抽出了一根头部扁平的铁棍,插入棺盖的缝隙,用尽力量将它往上,然后往后推去,棺盖与石棺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但就在下一刻,一声可怕的巨响震动了整个陵寝,棺盖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然后让凯撒更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美第奇的朱利奥就像是一只被割掉了尾巴的兔子那样猛地跳进了石棺里,做出了一些凯撒无法看懂,但能够理解的动作:“我说过他死了!”
“给我一点光!”朱利奥急促地命令道。
凯撒停顿了一下,还是跑过去点燃蜡烛,他将蜡烛端到石棺边,看到朱利奥已经将约书亚的面罩掀开,虽然知道约书亚之所以一直用亚麻面罩隐藏着自己的脸,就是因为他的面部有着重大的缺憾,但凯撒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这是张多么可怕的脸啊,如果将这张脸绘在壁画上,又或是呈现在浮雕画面里,人们看到了一定会惊叫着魔鬼而四散奔逃的——那是由无数赤红色的瘤子拥挤在一起形成的臃肿,占据了整个额头与左边的脸,因为它们的侵占,就连完好的右脸都被拉扯到变形,让约书亚的脸上看去就像是半融化的蜡像头部。
朱利奥根本来不及考虑太多,感谢修士们不穿任何内衣以及带纽扣的东西的传统吧,一件单薄宽松的袍子十分适合急救。
他知道凯撒为什么会坚称约书亚已经死了,他几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很快发现,约书亚的下颌与脖颈连接的位置,也同样蔓延着瘤群,也许是因为这里温暖湿润,又时常相互摩擦的关系,那里的瘤子与其说是瘤子,倒不如说是肥厚的赘生物,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道深刻而又狰狞的伤口,血从里面流出来,但就是因为这道魔鬼亲吻后留下的痕迹,让丝绳没能如佣兵所希望的那样彻底断绝约书亚的呼吸——朱利奥并不能确定约书亚是否真的还有得救的机会,但他在成为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之前……或者之后,他无法任由一个无辜的人去死。
有那么一瞬间,凯撒以为朱利奥被魔鬼俯身了,他不但毫无顾忌地坐在了一个死人的身上,还不断地前后晃动身体,伏下身体去吻那张畸形的面孔,在蜡烛摇晃个不停的光亮下,就连那张美丽的面孔都变得狰狞诡异了起来。
但就在他准备做些什么之前,他听到了一声悠长的抽吸——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凯撒.博尔吉亚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曾经被这声抽吸吓的手脚冰冷——但他随即就发觉了,那是一个生人在竭力呼吸,被严重伤害过的喉咙确实会发出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