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顾骜找到班主任杨老师,跟她请半天事假,说在农村的姐姐有点事情。
如今学生家里有事是很正常的,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杨老师问了几句,就批了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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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顾骜回家吃了点午饭,取出老爹锁在餐橱里那罐严严实实的霉干菜焐肉,以及几册辅导书,整齐码放在大书包里。
然后跨上自行车、在车篮子里放了一大茶缸的凉茶,下乡去探望姐姐了。
这是他“下乡换取高考报名资格”计划的最后一环,本来么还得熬到下个月肉票发下来、给姐姐送肉的时候才能摊牌。
如今他提前搞到了肉,也就提前下乡探亲了。
40几公里的路程,顾骜骑了两个多小时——后世其实只有30几公里,只不过如今钱塘江上只有一座桥,所以得绕远路。
幸好三月底的天气不热,他才没有虚脱。
下午三点,顾骜满头大汗、喝光了一整茶缸凉茶,终于赶到会稽城南的红星茶场。
也就是他姐当农民的地方。
顾骜已经来过十几次了,所以轻车熟路。
他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认识的小姐姐,就直截了当问询:“纱纱姐,我姐呢?”
那是一个晒得挺黑的女知青,看不出姿色,不过倒是瘦得厉害,明显营养不良。她叫木明纱,跟顾敏年纪一样,又都是从钱塘市里来的知青,所以平时经常在一起。
木明纱抬眼一看,认出了顾骜,也就和颜悦色地说:“你找敏敏?她在东坡采茶呢——再两天就清明了,这几天都没日没夜抢着采。”
顾骜想起这档子事儿,心下了然。
钱塘的龙井,是所有茶叶里最讲究时令的。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
每年四月都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采茶女们没日没夜地抢收明前茶,晚一天过了节气,价值就跌不少。
顾骜丢给木明纱一小块花生糖,然后就推着车上山去找人。
茶树都是种在山坡上的,所以茶场的地都是梯田。社员们的自留地也同样如此,因此日子非常清苦。
相比之下,其他位于平原水田的公社,社员可以在自留地上种点儿水田作物,还有茭白芦蒿这些蔬菜,甚至养肉禽、或者捉青蛙泥鳅,补给自己的日常食物。
而茶场社员只能在自留地上种几株老玉米或者竹笋、芝麻。要不就是其他只能卖钱、却不能吃的山地经济作物,比如还是种茶。
他们的日子,对票证的依赖也就极高,一旦配给的口粮不够吃,完全没有其他补给渠道。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半来,顾家每个月都要给顾敏带肉——如果顾敏是在平原水田上的公社插队,只要那两分自留地种得勤快点,至少口粮方面肯定是不缺的。
至于龙井在广交会上、能不能在洋大人那儿卖到好价钱,这根茶农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在国家按照计划征收的情况下,不管你的茶叶种得多好,国家都只是把茶叶收走之后,每月分给你22斤粮食。(这是未成年女知青的指标,男人会多一点。)
顾骜推着车,翻过了两道坡,终于在东坡顶上看到了顾敏,一个挥汗如雨的采茶少女。
“姐,我给你送肉来了。”
听到顾骜的招呼,顾敏木讷地拿搭在脖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汗,惊喜疑惑兼而有之:“你怎么来了?还没到发肉票的日子吧,家里哪来的肉?”
顾敏的生物钟,对于每个月发肉的日子,已经形成了非常规律的自动提醒机制。以至于每月10号前后,身体会像有肌肉记忆一样,等弟弟来送肉。而只要日子没到,她就会自动屏蔽这方面的思考。
这种对思想的自律,绝对比后世那些跟深夜放毒对抗多年的抖音用户还牛逼,属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顾骜偶尔来早了,就让她有些懵逼,反应不过来。
“这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中央有人来厂里了,爸跟着秦厂长要大干一场呢,各方面条件都变好了。”
顾骜长话短说,尽量用顾敏容易接受的方式,把家里的转机说清楚。
顾敏听了果然很高兴,然后当着顾骜的面就打开了肉罐子。
肉罐入手的第一感觉是比平时沉了一些,顾敏心中暗喜。
打开后的一瞬间,觉得猪油香味没原先的浓郁,再定睛一看,居然露出了几根排骨,顾敏心情又是一沉。
她拿筷子尝了一块,不小心翻动之下,发现肉的比例居然比平时多了不少,这才想起弟弟说了:这次的肉不是凭票买的,是额外配给的。
“这里一共有多少肉?”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骜:“两斤多吧。”
“两斤多?”顾敏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罐子盖好,“都给我拿来了?”
她的内心很是内疚:“平时才六两,给我也就罢了。一下子两斤多,怎么能都给我呢。你跟爸也吃点儿啊。呐,你今晚留在茶场吃饭,吃几块再走。
你啊就是太老实。你说带了一年多肉、路上偷吃一两块我又不知道!你这样以后到了社会上要吃亏的!”
顾骜内心很是无语:合着不偷你东西,反而得挨你数落?
这特么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