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心头苦笑,到了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了,皇上这一日一夜既没睡觉,也没吃喝,目的就是思索身后事了,可琢磨了大半天,竟想到了汉武帝杀妻这事儿上来,可见在皇后娘娘借刀杀人这件事上,宣宗是动了真怒了,才生了这个心思,可这件事说到底是皇家的事,自己一个太监哪有胆子参与,就算自己顺着皇帝的话说这事儿汉武帝做得对,让皇上杀了自己的老婆,天下人还不骂死自己,再说了皇上终究有死去的一天,他日登基的是谁,还不是太子,我若怂恿皇帝杀了他的母亲,他还能放过自己,所以在这件事上,他除非不想活了才会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下去。
好在宫中生活也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应变能力,凡事不好做决定最有利的法子就是装傻,况且他本身就不识字,不读书,不认识什么钩弋夫人,所以也说不出好坏来。当即倒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曾读书,不知这钩弋夫人的事迹,所以不知该如何说。”
宣宗嗯了声,倒也没继续追问,如刘林猜测得一样,自从昨日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他便知自己的命不久矣,自己的身子骨是好是坏自己最清楚,细细思索这几日的表现,他便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了,他这一生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幼年就非常受祖父朱棣与父亲的喜爱与赏识,永乐九年就被立为皇太孙,仅仅十三年后就登基为帝,在位十年文有“四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杨峥)蹇义、夏原吉;武有英国公张辅,地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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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上又有像于谦、周忱这样的巡抚,一时人才济济,这使得他柄国十年,大明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延续了祖上的辉煌,而他除了多一个蛐蛐天子不雅的外号外,世人对他的评价极高,甚至很多的时候超过了他的祖父,父亲,他不是一个有极大野心的人,但自问是一个爱惜名声的人,太相信单凭自己励精图治的十年,后世明君的称号绝不会少了他,身为一个皇帝,能以十年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很感谢祖父与父王给他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能用的人才,才大明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成为当世最富庶的国家,如今三十八岁的他也走到了祖父、父王临走时的局面,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他的身后之事,而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东宫尚幼,宰辅彪悍,难免主少国疑,历史大的变故莫不是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的皇帝不是被臣子欺负,便是被后宫欺负了。
对于臣子,他并不担心,大明不是汉朝没有宰相,也没有大将军,权势根本达不到那种地步,况且这十年他有意识的对文官进行的打压,利用读书识字将身边的这些太监给提拨了起来,司礼监俨然是第二个内阁了,就在前几日他有意识的将批红权势给了司礼监,这倒不是他一时糊涂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司礼监有了批红的权势,那么也就意味着司礼监能参与了政务,这样一来,洪武爷,永乐爷时留下的皇上与群臣较劲的关系从二变三,太监因为自己的关系也参与了这场争斗之中,三股势力,皇帝高踞于顶端,内阁和司礼监位于底边的两端,孰长孰短,孰强孰弱,完全视皇帝与其关系的密切和信任程度而定。内阁主要通过票拟加强皇权的统治效能,而司礼监则主要通过代皇帝批红来监督和制约内阁的权力,这样一来,皇帝利用宦官势力牵制内阁,代表皇权监督和控制内阁、六部各大衙门的施政活动,以确保皇权的利益不受损害和侵犯,并防止任何违背皇帝意图的行为出现,可谓是一举两得了,所以本朝最不担心的就是臣子生有异心,因为他们根本没这个能力。
相比文官他更担心的是来自后宫的压力,本来因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后宫根本没这个机会参与政务,但规矩并非一成不变的,他柄国的十年里,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在登基初年,他倒也让自己的母亲参与了一些政务,明面上太后他老人家不算干预政务,但明眼人都知道,宣德十年他能够在迅速的励精图治、革除弊政、稳定局势,使“天下益归心”,推动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创造了太平盛世,除了外面的臣子尽心尽力办事之外,太后出力不少,有了这个开端,后面的妃子难免会有这个心思。
他最担心的就是被自己一手扶上皇后宝座的孙氏,与胡氏与世无争的性子大有不同,孙氏志怀安忍,性挟猜疑,骨子里有一股掌权的欲望,虽然他从来都没说,甚至装作对此毫无警觉,但很清楚,孙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与自己两小无猜的孙氏了,而是一个有野心,又欲望的女人。
权利的欲望能让男人雄心万丈,也能让女人变得可怕而残忍,所以他不得不担心这一点,孙氏既是太子的母亲,又贵为皇后,一旦太子登基,不加制衡的话,恐怕既非大明之福,也不是太子的福分,自己一手打造的太平盛世会不会毁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她今日能当着自己的面,借用曹吉祥这个奴婢杀了一个毫无过错的女人,他日一旦自己身死,而太子又年幼,难保她不会做出更大胆,更残忍的事情来,所以他必须得慎重考虑,起初他想的法子是制衡,天下任何的权势,只要有人制衡,就不能可怕了,而在宫中能够制衡孙氏的无疑是自己的母亲,论手段,论权势,论见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制衡不了孙氏,但问题是母亲的年纪,算上今年差不多六十了,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女中尧舜了,能否制衡皇后很难说了,因此在一番思索后,他才想到了汉武帝杀昭帝母亲的法子。
这个法子可谓一劳永逸了,只是对太子残忍了些,可身为帝王那个不是生活在残忍孤独之中,若是他连这一点都不明白,那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这么一番思索,他的心思才算定了下来,眼看着刘林还跪在地上,便朗声道:“朕刚才所说的话儿,你可都听清楚了。”
刘林道:“听清楚了。”
“那好,你去一趟司礼监,让王振把这事儿拟成圣旨给皇后娘娘送去,就说这是朕的旨意,绝不容更改。”宣宗淡淡的道,语气里透着疲惫。
刘林暗暗吃了一惊,皇上这这是要杀皇后啊,他虽能感觉到皇上对皇后的憎恨,可没想到憎恨到杀人的地步一时竟愣在了哪儿。
宣宗见刘林跪在哪儿一动不动不免有些动怒,喝道:“你,你,你还楞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传旨。”
吓了一大跳的刘林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赶往司礼监去了。
当日,宣宗要杀皇后的消息就在京城衙门传开了,先是从司礼监传了出来,跟着是内阁,六部衙门,一时之间整个京城无论大小官儿都少不了议论一番,这事儿虽看着是皇家自己的事情,但一来事儿太过匪夷所思,二来尚未听得动静,所以往日闻风而动的文官集团,头一次表现得十分沉默,谁都知道皇上与孙皇后的关系,当年的皇帝可是为了孙皇后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废除了毫无过错的胡皇后,谁知道这次的事情几分真实性,言官可闻风而动,但也不能毫无根据的乱来,所以这件事在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见太大的动静,只限于各大衙门官员私底下议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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