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戴好教宗大人赐予的面具,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眼前又幻化出另一番光景:无尽的血海、堆砌成山的尸骸、隐约浮现的冤魂。
妇人挺着偌大的肚子,爬向那个身上布满弹孔的年轻士兵的尸体。
跟我回家好不好?这点小伤随便找个洛贝仑帝国的大夫看看马上就能治好,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吗?等战争结束,要亲自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字,叫什么来着……喂!老公快醒醒啊……
伴随着远处一阵凄惨的恸哭声,满头白发的老人趴在儿子的棺木上。
想不到白发人先送黑发人,只叹你就是不停为父的话,硬是要插手天耀教的两个教派之间的斗争。
老人的孙女目光呆滞,不停地询问参与葬礼的众人。
讷……为什么只有这些?爹爹身体的其余部分呢?为什么大家都不回答我呢?
是两生花……好美的花朵……
少女满是褶皱的双手在空中挥舞,母亲趴在床边泪流满面。
为什么要信仰那种宗教?这世上即使有神的存在,也治不好你的绝症啊!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人们各种凄怆的遭遇凝聚于此,化为一个身形跟凌汶轩相同的黑影向他走来,发出了低沉的拷问。
他们的死都是你造成的,直到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吗?
剧烈的疼痛凄入肝脾,凌汶轩双手支撑在地面上陷入深思。
为什么会有黯门?他明明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巡游神父,却因寻找七神器得罪各派,给他们多了个释放内心欲望的理由,他唯一的错便是隐瞒训世正文的谶语谜底,独自承担救世的重任。
为什么他要不择手段的传教?那是因为不那么做就会被别的宗教吞并,历史上由宗教引发的战争多不胜数,若不借助各国的力量加以平衡,天耀教不会成为中土大陆上信仰人数最多的宗教,本教因此才能获得发展,为此付出的牺牲无法避免。
如果世人称之为血染的道路,那就让他们去说吧!只不过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正当看台上的人群以为凌汶轩的精神快到极限之时,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吼声,四周戾气大作,惊得裴邱急忙跑到释光天玄阵的结界范围之外。
急不可耐地攥紧拳头的瑰熏儿被一旁的沐冰玥伸手拦住去路。
“你要去哪里?”
“还用说吗?去释迦大人那里,让他们中止释心之刑。”
“别去……”
“作为神父大人的护卫修女,这是我的职责。”
沐冰玥十指相扣,作出祷告的手势:“我们除了祈祷以外别无他法,这是凌汶轩的战斗方式,他一定不希望你插手。”
瑰熏儿随即转向贵客席上的教皇翟天傅,后者同样向她摇了摇头。
突然间,凌汶轩的双眼溢出血泪,咏唱咒文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空,他伸出双爪,就像是在摁住虚无缥缈的真理。
“困心入声,奈何踌躇,殒心入魔,不负本心。”
所有幻境瞬间被焚为灰烬,三圣柱在巨大的震动下断裂、坍塌,释光天玄阵的作用完全失效,三大尊者赶紧汇集灵力在看台前张开一道屏障,以防掉落的碎石砸伤人群。
“即便如此!我也要向神发誓,我是对的!”凌汶轩咆哮着向后倒在圣坛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眼见此景,道安顿时起了杀心,以手化掌冲向昏迷的凌汶轩。没想到四大家主竟会出面阻止,四人合力将他一掌弹开。
“此人的心境极其扭曲,面对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依然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可见已经深陷魔道,若不尽早除之,恐怕后患无穷。”
“如果是按寻常人的标准来看,释迦大人的看法也许有道理。”茉依皱了皱眉头,率先发话,“别忘了,凌汶轩可是天耀教近百年来最杰出的巡游神父,以我和他数年的交情来看,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没人能知晓他心中的秘密。”
一旁的晏雯莎同时收起掌力,傲慢地接话道:“是啊!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让凌汶轩说出那三件神器的下落,他要是死了,招致的祸患贵教承担得起吗?”
此时,道弘也上前拱手劝道:“师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把凌汶轩关起来,先搞清楚他身上的这股天地戾气的来历,再寻他法也不迟。”
“目前也只好这样了,到时请三位师弟对其严加看管,不得有任何差错!”道安长舒了一口,吩咐手下的两个弟子把凌汶轩抬走,剩下的人帮忙清理现场。
临走之际,落在人群最后边的瑰熏儿打量着手中的导灵,眼神有些惘然,然后复归平静,最终被哀伤浸湿了眼眶。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圣坛中央刚才凌汶轩躺过的地上,冉冉升起了一股戾气,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一样,穿过云层,朝攀狐市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