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当然明白他的心思,顿了顿说道:“前些时日,为了南洲之事群臣沸腾,朝堂之上吵成一团。今日为了太孙弄回来的银子,你们又是这样!
这些金银如今还在內监银库,还没有变成金币银币呢,你们就如此着急?夏尚书自朕登大宝,就荣登户部尚书之位,这些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就为了一点银子,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你通政司的事务重要?那礼部的事务就不重要?你礼部的事务重要,那刑部的事务就不重要?
前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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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前日太孙跟我讲,一个朝廷,就像工部工厂的那些机器,每一个部门,都是一个配件。有些配件在外面,让人一眼就觉得很重要,但是没有了背后那些配件的配合,机器能够运转吗?”
不少人的视线都盯向了朱瞻基。这位太孙过去在朝堂上并不显眼,哪怕他通过东瀛贸易赚了几百万两银子,减轻了大明北征的压力。又发现了北明山铜矿,为大明增加不少进项,还直接让草原的反抗势力自乱阵脚,大部分投靠了大明。
但是这些只是说明他的运气好,因为行商贾之事,加上文采一般,许多大臣还看不起他,觉得相比“文人楷模”的太子,他差了许多。
而且他不仅喜欢商贾,还喜欢那些奇技淫巧,更是让许多大臣瞧不起。
直到东征东瀛,朱瞻基掌握了大明海军,才算是真正在政坛冒头,随后对东瀛大胜,让他的声望一下子起来。
特别是银行的设立,让大臣们看到了好处。各部不需要再准备银库,也不需要费心管银子,只需要从户部领了金票,就能领到银子。
他们的俸禄也不需要担心会没有了,每个月都会直接打到他们的账户。
一开始还有人担心以后取不出来,到月就会领出来。
可是领出来以后还要费心保管,还不如放在银行里面省心。几年下来,大部分人不是生活需要用银子,根本不去取了。
这个时候的朱瞻基在诸位大臣的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有为的继承人。
可是随后的三年,这位太孙一下子消失了。他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竟然跑去西洋“赚钱”,这更是让许多大臣觉得他不务正业。
再然后,他一下子带着两千多万两白银的财货回来了,这可是相当于大明一年税赋的银子,朝廷再也不会缺银子了。
现在的诸位大臣对朱瞻基的感觉很矛盾,能干还是能干的,只是以往表现的像个武夫,像个商贾,根本让人不敢期待他的治政能力。
高台上,朱棣依旧在借题发挥。“这是我大明的朝堂,可是这些时日每日吵吵闹闹,让朕烦不胜烦。你们天天叫着君子言义,小人言利,怎么就为了这些银子,也都开始言利了?”
从工部尚书迁任刑部尚书的吴中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君子言义,小人言利这句话不该这么解释,此利是私利,而非朝廷……”
朱棣冷笑道:“朕不是想听你解释经义,只是在陈述事实。为了银子逼的朕的尚书要告老,这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更别说为了银子分配,你们竟然质疑夏尚书的人品,抨击他娶了年轻小妾就是私德不好,难道你们自己一个个都是圣人?”
吴中忍不住苦笑,他从工部两位尚书之一,迁任排位还在工部之上的刑部,属于是擢升。
可是相比现在富的流油的工部,刑部这个清水衙门的主官难当啊。没有银子,他怎么来安抚那么多属下?怎么来开展工作?
不过他还是有点骨气的,身为一部尚书,他虽然鼓动下属出面闹腾,却并没有因为想多要点银子,就直接人身攻击。
见吴中不说话了,朱棣才说道:“这朝会的规矩,从今日开始,朕要好好改改了。王彦……”
下面的大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眼睛望向了王彦。只见他指挥着一排小太监走了出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是一大叠小册子。
他们分工明确,从最前面的蹇义开始,一人负责给几个大臣发小册子,所以很快让大殿内的几百文武大臣都拿到了一份小册子。
而朱棣坐在龙椅上说道:“鉴于如今每次朝会,都会因为朝政起争执,所以朕已经决定,从今后要执行新的辩论制度,就事论事,任何人不得违反。”
除了第二层后侧的内阁成员们今早一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其他大臣都有些吃惊。
朱棣每次要雷厉风行执行一些政策,或者一意孤行推行一些事件的时候,总是会让人觉得措手不及。
比如西征帖木儿国,除了武将,文臣们几乎没有一个赞同的,但是依旧被朱棣强力推行了下去。
在第三层左手第一位的蹇义是第一个拿到小册子的,他一看标题《大明朝廷议事法则》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这朝堂议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能如何修改?修改了就更好?他不觉得。
但是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句话。“为了今后朝堂议事有章可循,净化朝堂议事秩序,减少因公务矛盾导致的个人矛盾,特此规定如下。”
他登时就忍不住看了同样拿了一本小册子翻看的朱瞻基,因为只有这个太孙,才会以如此简单明了的大白话,来写奏章。
文臣们看不起朱瞻基,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朱元璋就不说了,小时候没有读过书,朱棣也是很小就上了战场,靠的是马上打江山。
到了朱高炽,终于有了一点皇家的样子了,文采飞扬,即使大儒也不一定能比他强。
可是到了这个太孙,从小有解缙,胡广这样的大儒教导,竟然不进油盐,写出来的东西跟老农说的大白话一样。
虽然这样写出来的东西,那些不识字的兵士们也能听得懂,也能轻易把一件事说清楚,但是未免太没有格调了。
还因为这个原因,解缙如今虽然被放了出来,朱棣对他也没有偏见了,但是想进内阁,被好几个大臣反对。
他们觉得解缙太软了,从小教育太孙都没有“教好”,难咎其责。
不过解缙现在也不在乎了,他每天研究研究古籍,然后学学太孙感兴趣的新文化,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知道朱瞻基重视的是能做事的人,自己文采虽然还好,但是性子不是当官的料,对未来也没有太多追求。
他现在把希望放在了侄儿解祯期和儿子解桢亮的身上,特别是侄儿解祯期,不仅文采非凡,还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今后能当大用。
朱瞻基翻看了一下经过内阁润色的《大明朝廷议事法则》,这里面增添了一些各项规定的说明,但是框架依旧是朱瞻基写的那一套,可能是朱棣的指示,也没有进行古语转化。
这样更好,因为这些以后是要发展到乡村的,那些乡老们虽然大多在当地有些名望,能参与议政,但是大多不识字。
想让他们看懂,听懂,写的越简单越好。
大殿内,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吸气声,这是观看这份法则的大臣们发出来的,他们望向朱瞻基的眼神也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在朝堂上,朱高炽都恨不得将这份法则丢到朱瞻基的脸上。自古以来,都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可不是要把士大夫当犯人一样管理。
在朝堂议事,竟然还要申请发言,发言还有限制。还不能直接跟意见相左的对手直接对话,这不是公堂上审问犯人一样了吗!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朱高炽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心中忍不住长叹:“为什么你就如此不省心呢?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多的事,这是要跟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立吗?没有了士大夫,该如何治天下?”
但是相比朱高炽的替他人担忧,反倒是在文臣之中,有许多有识之士在短暂的愤怒之后,领悟到了这种秩序化规则背后的好处。
哪个大臣在朝堂上没有被人骂过?因为一件公务的纷争,闹到最后恨不得对方全家死光的大仇,也不是一起两起。
所以,规范朝堂秩序,就事论事这些,他们其实都能接受。
但是,他们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所有大臣不能对自己职责以外的事务发表意见,更不能插手!
三人行必有我师,真理越辩越明。管理天下是天下人的事,如何只能靠一家之言,一人之计?
而且那些武将没有了他们的制约,岂不是要起来造反?
反倒是武将勋贵们对这个规则很支持,因为他们插手不了政事,而自己领军打仗,还要经常被文臣们说三道四。
朱瞻基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份简单规章制度,会被朱高炽认为剥夺文臣尊严,也会被文臣们认为被限制权力。
身为吏部尚书,蹇义当先抱着朝笏躬身说道:“陛下,臣有议奏。”
朱棣并没有闲下,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神态。闻言简单地回答道:“讲。”
“臣粗略此法则,以为此法则整体而言可取,但有枝节疏漏,需要众议匡正。”
朱棣又是一个简单的回答:“爱卿请言。”
蹇义会议了一下法则的内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臣以为此法则规范朝议秩序可取,分工明确不可取;就事论事,禁止辱骂讥讽可取,盖棺定论不可取;平衡法则可取,一味平衡不可取。”
这么短的时间,就搞出了三大可取,三大不可取,并且都说到了点子上。
朱瞻基也忍不住盯着蹇义看了一眼,此人大才啊!
他又把视线望向了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三杨,他们现在也都进入了朝堂,不过都还没有登上最高等级。
相比他们三人因为从皇帝手里将权力抢了过去,受到历史吹捧,他感觉蹇义的能力恐怕更胜一筹。
台上的朱棣也来了兴趣,点了点头说道:“细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