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哥儿笑道:
“哥哥莫愁,明年开春咱们再开两片地,种的谷子多了,不愁有个好收成,今冬好歹买些糙米将就度日。”
眼见得孝逸的手掌上全是血泡,肩头的肌肤又红又肿,哪里还敢再打趣他。
“可是你那里怀着孩儿,总不能跟着粗茶淡饭的饥一顿饱一顿。”
“傻哥哥,这孩儿心里开心,吃什么都不打紧。就是白菜萝卜,生下来也能水水灵灵乖乖巧巧;若是没他的爹娘在身边,便是有山珍海味也会愁眉不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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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眉不展,生下来必是个黄皮寡瘦的小老头。”
说得孝逸咧开了嘴巴,唯有嘿嘿傻笑,
“若像他阿爹便好,即便瘦些,总是有个身量在。若是像他阿母,瘦兮兮的可怜巴巴,那便不好补了。”
鸾哥儿嘟起了嘴,撵着孝逸捶他,
“你那皇上生了五个儿女,才变得那般丰盈袅娜,鸾哥儿一个还没生,怎就说不如她了……”
“跟她比什么?从此以后再和她没有任何瓜葛!”
“哥哥总是嫌鸾哥儿瘦!……”
“傻妹妹,你是我李孝逸的老婆,肥些瘦些管什么?她是灭了我越王一族、夺了我大唐江山的仇人,你们两个岂可同日而语?便是天仙,又能如何?早晚有血债血偿的那一天!”
“哥哥好能隐忍的人物,这般的深仇大恨,六年来竟是怎么煎熬过来的?”
“你道是做人家面首,是那般容易的?总之她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给,含着眼泪陪着笑脸,吃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还要费尽心机时刻提防着别的小子们趁机上位。哪有这般纵横天地间从容自由!纵然粗茶淡饭破衣烂衫,给个王侯也不换。”
鸾哥儿听孝逸这般说,方知原来自己的夫君是个这般纯净的铁骨男儿。上次那般啐他,难怪他羞愤投河。若是真的去了,他的心中不知会有多绝望,自己可不是会后悔一辈子?自己是他在世间唯一引以自豪的人,岂能辜负了这位好哥哥。
翌日,孝逸在村里借了一个独轮车,趁着天色尚早,两个收拾停当,载着鸾哥儿,径向邻村市集而来。
那白眼狼眼见二人日子虽然拮据,却总有钗环首饰拿出来典当度日。又都是质地上乘的宫廷样式,不免留了心。那鸾哥儿将一个小家治理得滴水不漏,再也骗不出什么。遂举报到县里,县里始终没有回复。今见二人出门赶集,也不知回也不回,不免暗自嘀咕。
孝逸从未推过独轮车,鸾哥儿坐在上面,让他左右支绌,只怕摔着妻儿,更加小心翼翼。好在他聪明,走了没多远,就学会了如何用力。一路上满头大汗,只盼着快点儿到。
忽听远处马蹄銮铃大响,忙推车闪入树林,但见一队人马,沿着林间小路,一路飞奔而来,身后面尘土飞扬。马上诸人身着锦服箭袖,腰悬宝剑,急匆匆赶路,并未向这边细看。孝逸眼尖,见领头那人白净脸膛,身材匀称,眉若远山,正是周培公。不免心中一凛,
——培公突然出现在左近,难道有事发生?
鸾哥儿亦认得培公,
“周将军行色匆匆,到这桃花源来做甚么?他又怎知我们在这里?”
“那两只鸽子可喂得好好的?”
“可不是,难道洛阳出了大事?亦或是周将军只是公干路过……”
两个猜疑了半日,也没个结果。只是这二人是铁了心不想回去,故而避开故人,偷偷潜行上路。到了那集市之上,却见赶集的人山人海,推搡不开。孝逸将斗笠压低了,鸾哥儿也包上了头巾,旁人也看不清他们面目。
但见墙上贴着告示,一群人围着争相观看。两个便挤上去,但见上面写道:
“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意图不轨,纠结六臣谋反朝廷,今将同党一起下狱,有知晓其谋逆秘事的,宜加举报,圣上自有封赏。”
众人在旁议论纷纷,连狄仁杰都关进了大牢,这大周朝真是要变天了。要知同时入狱的这六人,皆是三品以上大员。狄仁杰一心为国,清正廉洁,耿直不阿,竟是得罪了哪个,被皇帝狠心打入天牢!一旦谋反罪名成立,还不是个全家斩立决,真是可悲可叹。
唯有鸾哥儿和孝逸清清楚楚,下了天牢还要昭告天下,明显就是冲着自己两个人来的。反正你们两个躲着不见,便将老相国打入天牢,问成斩立决的死罪,不怕你二人不肯现身。
——狄相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大事,徐敬业起兵反唐的关键时刻,力排众议拥戴天后,如今大周初定,皇上便过河拆桥,这种狠事还真是做得出来。
鸾哥儿但觉天旋地转,却被孝逸扶着,勉强挪到墙根底下,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了下来。两人再无心思置办棉衣,只是默默地坐在路边一个摊子上,孝逸给妻子盛了一碗面汤,推到她嘴边,她也了无心思,摇摇头一声不吭。
“你既跟了孝逸哥哥,便知她必然报复。这一切都是早晚的事,何必到了眼前才后悔?”
鸾哥儿知道孝逸又多心,勉强喝了几口汤,反安慰他道:
“奴家哪里是后悔,她每次跟鸾哥儿说话,语气都是和和气气绵绵软软,奴家还道富有四海的一代女皇,自然是豁达大度,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下手狠辣的人,还无辜牵连上六位股肱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