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再没有舞台,再没有观众,就是自己偷偷唱上两句,被人发现也要挨次批斗,自此,与理想与追求天各一方,这样的十年,也一定是炼狱般的十年。
彭玉书再次见到胡安北,已经是一九七八年底。他的平反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毕竟那个时候,平反回京的人太多了。但彭玉书诧异的是,胡安北回了剧团之后,只是负责团里的道具服装,并没有再登台表演。
一次聚会吃饭时,彭玉书才发现,胡安北的嗓子变得异常沙哑,说不上几句整话就咳嗽个不停,和原来胡安北浑厚的声音判若两人。为了保护嗓子,京剧演员一般都烟酒不沾,胡安北原来也是如此。但这次回来,胡安北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极大,坐在饭桌旁就开始抽,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一包烟就见了底。酒也是,而且只爱喝高度的烧酒,一次至少半斤。
彭玉书一问之下才知道,胡安北在江西劳动时,生活的极苦。那里是一片丘陵陡坡,开不出多少平地种粮,还要自己从山下挑水上去灌溉。遇到天灾时,收不上多少粮食。到春天时,他们这些臭老九的口粮都会被生产队盘剥,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没办法,胡安北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在上坡上挖些野菜山笋什么的来充饥。
胡安北毕竟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并不认识多少植物。有一次误采了一种野菜,吃下去之后,嗓子火烧火燎的,刺痛无比。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一连两天下不了床。好心的邻居把他抬到了镇上,看了一位老中医,医生告诉胡安北,他吃了一种当地称为“哑菜”的植物,长得很像苋菜,但却剧毒无比,虽然自己可以救得了胡安北的性命,但他的嗓子彻底完了,以后很可能变成个哑巴。
胡安北浑浑噩噩的养好了病,但一个京剧演员,嗓子坏了也就意味着艺术生命的结束。之前胡安北虽然下放到了山区,但并没有放弃希望。毕竟有艺在身,总还有回到舞台的机会,但嗓子一哑,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从此,胡安北破罐破摔,算是彻底在山沟里扎了根。嗓子一坏,他开始学着当地老俵的样子,抽起了旱烟。当地不产什么烟叶,胡安北没钱买时,就卷树叶子烟抽,虽然很呛,但并不过瘾,也就只有多抽,没过多久,这烟瘾也上去了。
七十年代中期,政治空气轻松了一些,胡家人联系上了胡安北,知道他活得艰辛,就开始给他寄些钱,而胡安北拿到钱,大部分都用来买酒,他发现,排解抑郁上,酒比烟的效果更好。在这样的自个糟尽下,胡安北后来说话都很困难,基本上是靠笔划和人交流。
听到此处,我不禁问彭玉书,胡安北误食哑菜,嗓子被毁,但刚刚聊天时,胡安北说话虽有点停顿,但还算是顺畅,不像有很大的影响啊?
彭玉书苦笑了一声,说道:“人没了念想,就会自己毁自己,但哪怕有了一丁点儿的希望,也会像落水者看见一根稻草一样,你认为再不可能,他也会尽全力去试。你是不知道他刚回北京的样子,基本上说不出一句整话,喉咙里呼噜呼噜的,现在能说话能交流,你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胡安北接到平反昭雪,可以回北京的京剧团的消息,把手头所有的钱拿了出来,全买了酒,请一同关牛棚的难友好好喝了一次,那回,他一个人喝掉了一瓶烧酒。
回了京剧团,领导惊讶的发现,胡安北正常发声都很困难,别说登台演出了。一个当年如此优秀的花脸演员,十几年的功夫成了这个样子,团里领导除了长叹两声,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把胡安北安排到后台,管起服装和道具。
但胡安北并不在意在团里前后的反差,一面做好本职工作,一面戒了烟酒,开始了他找回声音的计划。
(老子曰:古之为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于性者不以累德,不便于生者不以滑和。不纵身肆意而制度,可以为天下仪,量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有,委万物而不利,岂为贫富贵贱失其性命哉!--《通玄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