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放屁!
千面郎君战战兢兢,懊悔不已,怎么就真的信了姚家人的那些鬼话,没有想着防备一下身后之人,如今倒好,被人以“重于泰山”四个字当场镇压,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那么接下来的身份暴露,也就近在咫尺,而如秦九州这样的痴情读书人,再加上他还曾经大放厥词,言说红香阁出身的孟萱然也是目标之一,一旦被这秦九州知晓,又怎么可能轻易饶他一命?
为今之计,似乎也就只有祈祷秦九州从未听人说过他那次喝了马尿之后放过的屁?
但秦九州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这位千面郎君彻底心如死灰。
“之后再跟你算账。”
秦九州抬脚走向那位冒充自己的姚家长老。
少女鹿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刚才,那个坐在地上的俊俏公子哥,还在消失出现,消失出现,就像坊间传闻的鬼魅一般,险些没将她给吓出什么好歹来,可就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这只俊俏公子哥模样的鬼魅,就被那个姓秦的给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少女鹿鸣满脸不解,瞧见秦九州逐渐走向另一个自己,小心翼翼吞了口唾沫,开始悄悄后退。
“站在那里别动。”
秦九州忽然回头看来。
鹿鸣立刻身躯紧绷。
两人时至今日,也算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这个姓秦的读书人显然是个很好相处的,无关长相模样具体如何,单单就只这一路上的百般容忍,就已经足够鹿鸣确定这件事。
但那位读书人方才转头看来的眼神,却让鹿鸣莫名之间有些不敢违背。
这人很生气,非常生气。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这位读书人究竟为何生气,但见惯了那些深藏在角落里的腌臜污秽之后,鹿鸣对于一个人的情绪究竟如何,就已经掌握得相当熟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已经能够看出那些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狂流风暴,所以自从秦九州说完那句话后,少女就立刻乖乖站在原地,腰杆挺得笔直,就连手里那支纯正山里红做成的糖葫芦也不敢低头多看一眼。
敢不听话,肯定会死。
鹿鸣心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真是不知好歹,明明是那鬼东西得罪了你,又不是老娘,干嘛非得把气撒在老娘身上?!
秦九州没空理会少女究竟是些什么想法。
姚家长老也已经无暇理会客栈二楼坐山观虎斗的云泽与那小丫头,心神紧绷,死死盯着那个缓步走向自己的年轻读书人。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毕竟两人其实年龄相仿,只是因为修为境界的差距极大,所以一个依然能够维持风华正茂,而另一个,一旦卸下伪装之后,就是一个看似垂暮之年的老人。但也正是因为两人乃是同辈中人,所以这位姚家长老才会深知眼前这位读书人绝非善茬。
要不怎么有胆敢把主意打到孟萱然身上?
姚家长老目光随后越过秦九州,看向那个坐在地面深坑中的“景博文”,忽然松了口气。
这个曾经大放厥词的家伙,肯定要跟自己一样,没有什么好下场,“重于泰山”四个字,绝不是这小子能够轻易扛得动的,更何况这本该印在符箓上的复文四字,还是出自秦九州之手,便是换了自己,被这复文四字压在身上,也未必能够动弹一下。
但如此一来,自己留在姚家的妻女,也就算是安全了。
姚家长老苦笑不已。
他还知道,姚家算是已经放弃了这场大费手脚的谋划,否
则秦九州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一臂距离。
秦九州最终停在这个位置,眼神冷漠,气态沉稳,却有一层接着一层的无形压力如同狂风大浪一般汹涌而来。姚家长老呼吸不畅,阵法之中明明无风,但他却是衣袍猎猎,发丝飞扬,并且很快就被这一层接着一层迎面而来的压力憋得满脸涨红,以至于就连这座拘禁了一方小天地化为己用的阵法,都已经变得不再稳固,尤其秦九州最后一步踏下之时,更是陡然间轰鸣一声,一道道灵纹四散游弋,敏感闪烁,连同这方小天地,也随之变得摇摇欲坠,悲吟不止。
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塌。
千面郎君看不出来,云泽看不明白,小丫头模样的柳瀅与少女模样的鹿鸣更是云里雾里,但这位姚家长老却是心知肚明,秦九州靠近自己的每一步,虽然看似缓慢,实则却是每一步落下之后,都会准确无误地踩在阵法关节之处,这才导致这座阵法变得摇摇欲坠。
既是示威,也是在宣告两人之间的差距。
很奇怪,秦家明明并不擅长灵纹一道,历史上虽然也曾出过几位补天士,但大多都是只知皮毛,而真正能够声名显赫、于灵纹一道造诣极深的大成之辈,却几乎无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深谙符箓阵法之道的怪胎?
姚家长老心思电转。
但秦九州始终神情平淡,站定之后,隔了许久才终于微微眯起双眼,然后就堂而皇之伸手去揭姚家长老脸上的人皮、面具。极为古怪的,姚家长老看得分明,想要反抗,却偏偏是在自己的阵法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秦九州伸手而来,很快就将他的“脸皮”摘了下去,露出一张沧桑老脸。
“还真是姚家。”
秦九州随手一抛,那张人皮、面具方才脱手,便被混乱出没的灵纹绞成粉末。
他忽然面露微笑。
“姚家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现在都敢冒着大不韪肆意行事了?姚家身为南城世家之一,庞然大物,很厉害?不就是多了一个大圣坐镇?哪儿来的胆量用我秦家人的脸面出来做事?往小了说,你们这是借着我的身份招摇撞骗,往大了说,就是在损害秦家的颜面,真不怕我秦家为了颜面之争,豁出性命不要,也与你姚家大动干戈?”
危言耸听!
秦九州方才说的这些,根本不可能。
天下一流家族之首的秦家,因你秦九州,早就已经没了面子一说,又哪里还会为了颜面之争,就豁出性命与家族延续不要,与姚家大动干戈?
虽然心想如此,可姚家长老战战巍巍,满身冷汗,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九州继而抬头看向栏杆上的两人。
云泽与柳瀅。
然后目光望穿阵法,神识扫过,“瞧”见了房间里喝醉之后正呼呼大睡的谢安儿,之后便不再理会自己这个便宜弟子,重新看向云泽,轻声说道:
“话已带到,云温裳无恙。”
云泽挑起眉头。
“没骗我?”
秦九州笑了一笑。
“有必要?”
云泽耸了耸肩膀,略作沉默之后,一只手环住怀里的小丫头,从二楼栏杆上一跃而下,落地放下柳瀅之后,悄悄收起了那张符箓。
当然没能瞒过秦九州的眼睛。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但秦九州仍是清楚瞧见了那张黄纸符箓本该用来书写复文的位置,并未见到任何文字,反而是个简笔画成的某种鬼祟,倒是周遭以“某种黑墨”书写而成的符文,分明是座只在符箓一道以作镇压之用的“门”。
所以那张黄纸符箓的“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秦九州有些好奇,只可惜刚才匆匆一瞥,时间太短,没能细细感受符箓本身蕴藏的气机,否则只凭他在符箓一道的造诣,应该可以很轻松就能辨别出符箓中的封藏之物大概是种什么存在,会有偏差,但绝不会很远。
云泽忽然开口道:
“先把眼前的事给解决了?”
秦九州恍然,轻轻点头。
“是该如此。”
然后一只手轻轻抬起。
随着秦九州的举动,这座灵纹阵法立刻轰隆隆晃动起来,一条条灵光包裹、粗如碗口的灵纹迅速出没,狂躁不安,搅动阵阵罡风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来回辗转。再之后,秦九州微微抬起的手掌,余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成千上百道灵纹立刻汹涌而去,冲向那位已经露出真面目来的姚家长老。
云泽伸手捂住了小丫头柳瀅的眼睛,后者神情一紧,身子一颤,忽然转过来趴在云泽身上,很显然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敢去看。
倒是看似是在客栈门槛外面的千面郎君与少女鹿鸣,同时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位姚家长老被无数灵纹迅速淹没,只在转眼之间,就已经化作齑粉消散。
紧随其后,秦九州便冷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千面郎君。
后者激灵灵一颤,面如死灰。
但秦九州倒也没有直接出手,反而是忽然笑了起来。
“我曾听人提起,前几年的时候你好像跟人说过,孟姑娘,也是你的目标之一?”
千面郎君下意识想要摇头否认,却怎奈何肩上那道“重于泰山”依然压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莫说摇头,甚至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当即满脸绝望。
秦九州可不管这些。
这纵横江湖多年,却只有一个诨号的家伙,自从现世以来,已经害了不知多少女子的清白之身,怎奈何此人易容之术匪夷所思,又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遁法在身,就哪怕已经上了不知多少家族门派的必杀榜单,也依然可以活蹦乱跳,如今终于落网,再加上此人以往所言,秦九州又怎么可能放其离开。
云泽皱了皱眉头,其实还是有意想要留下这人的。
既是为了他的易容之法,也是为了方才那种能在阵法之中来去自如的遁法,毕竟都是保命手段,尤其对于云泽而言,一旦能够得到这些,之后再做任何事,都无疑是要方便许多。
便伸手拍了拍依然抱着自己埋头不敢看的小丫头柳瀅。
后者身子轻轻一颤,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眼眸清澈,只是小脸儿雪白。
云泽笑了笑。
“没事了。”
柳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去,确实已经不见那位姚家长老,然后眨了眨眼睛,眼神好奇地四下张望,武道天眼窥探气机运转,能够清楚瞧见,原本那些仿佛蛛网一般与姚家长老紧密相联的奇怪纹络,此间已经全部转到了那位读书人身上。尽管小丫头对于灵纹阵法一事,一无所知,却也能够看得出来,这座惨遭“丝线”围拢的空间,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已经消失的老人。
然后将目光放在客栈门槛外面的那个俊秀公子哥身上。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然后抬头望向云泽,一只手指着“景博文”,紧张兮兮地开口问道:
“那个姐姐刚才还在帮咱们呢,也要...打死她吗?”
云泽一愣。
正待出手的秦九州同样愣在原地。
就连难得乖巧一动不动的少女鹿鸣,都忽然瞪大了眼睛。
秦九州最先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柳瀅。小丫头具体是个什么来历,什么天分,秦九州当然心知肚明,但武道天眼终归还是武道天眼,不是通幽眼,又怎么可能看得穿易容之术?
秦九州神情古怪。
“小丫头,你刚才说,她是...姐姐?”
柳瀅似乎有些害怕刚刚杀了那位姚家长老的秦九州,怯生生的躲在云泽怀里,然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云泽也回过神来,眼神古怪看了那位千面郎君一眼,蹲下身来,将柳瀅抱在怀里,轻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是姐姐?”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看得出来呀。”
云泽哑然,苦笑不已,这世上,还真是千奇百怪。
而后云泽便与秦九州对视一眼,后者面露无奈之色,转回身去,重新看向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热泪盈眶的千面郎君,愣了愣,然后走上前去,抬手轻轻一拍她的肩膀,便收回了复文中的那个“泰”字。
千面郎君依然无法起身,却也瞬间压力一轻,忍不住大口大口喘起粗气,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立刻哭丧着脸,再次开口时,竟是女子嗓音:
“我承认,我真是女的,秦少爷,秦大少爷,饶我一命,求求了,您老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喝点儿马尿就信口雌黄了,而且,而且,就算我真的跟个女人睡了,我也干不了什么呀...”
秦九州面上神情越发古怪,闻言之后沉默良久,忽然摇了摇头。
“我不信。”
千面郎君张了张嘴,神情变幻,许久才终于咬了咬牙关。
“你,你先放开我,大不了,我脱给你看!”
秦九州愕然,连忙退后两步,然后小心翼翼仰头看了片刻,许久才终于松了口气。
对于秦九州的这番举动,云泽没有过多在意,知道他是在担心孟三娘正以神识窥探这边,只是觉得眼前这位“景博文”实在是有些好笑又心酸,为了活命,真是脸都不要了。
云泽想了想,手里牵着小丫头走上前来。
“脱衣裳倒是不必了,我想信柳瀅不会说谎的,而且我也可以让他留你一命,但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要你的易容之术,还有之前你施展出来的遁法。”
然后扭头看向秦九州。
后者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去,不予理会。
只是出乎意料的,千面郎君闻言之后,几乎没有考虑,立刻神色一正。
“那你还是让他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