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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小丫头柳瀅一觉睡醒,已经过了每天用来读书的时间,有些不太开心,坐在床铺上,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神怔怔望着桌上高高堆起的一摞书本,板板整整,然后忽然抖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统共一十二部小说话本,小丫头已经读了一半还多,速度很快,虽然不是一目十行,但也差不多一眼过去能有八九行。有一件事是除了柳瀅之外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便是这位黑黑瘦瘦的小丫头,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过目不忘,可能是与武道天眼有关,也或天生就有这种本事,所以哪怕看书极快,也依然能够清清楚楚记得书本内容,不会看过就忘。
但故事内容之外的深意以及处世之道,却还需要细细揣摩。
小丫头轻轻哈出一口热气,打在捧于面前的双手手掌,然后用力搓了两下,扭头看一眼旁边依然睡得正香的小狐狸,眼眸明亮,满是喜爱之色,下意识想要伸手摸一摸它的雪白毛发。
只是一旦想起上一次自己靠近过去,原本睡的正香的小狐狸就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只要她敢伸手,下一瞬间,就会立刻丢掉这只手一般,小丫头便立刻掐灭了刚刚升起的念头,然后小心翼翼挪着身子,下了床铺,就这么趴在床铺边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的雪白狐狸。
小狐狸通体雪白,除了眉心有着一点红之外,便再无杂色。
柳瀅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小狐狸的眉心一点红有些眼熟,像极了昨晚阮瓶儿立下道心血誓之时,手指重重一点之后留下的朱砂色花钿纹。
但这种感觉也才刚刚生出,就被小丫头晃了晃脑袋彻底丢掉。
肚子忽然传出一阵咕咕噜噜的声响。
柳瀅脸颊一红,连忙起身。
武山不同于其他四山,但其实原本也是有着伙房饭堂在的,只是因为老人姒庸的不务正业,导致武山弟子一直以来数量极少,实在是不好继续维持下去,便在坚持了两年之后,就直接遣散了武山上的那些伙夫,任凭武山弟子自己动手。再到后来,学府方面又忽然发现,哪怕武山依然留着伙房饭堂没有拆除,武山上有且仅有的那些学员弟子,也很少有人愿意浪费时间亲自动手做饭炒菜,便至今日,荒废已久。
如今的武山弟子,也不爱用伙房饭堂,往往都是到了饭点的时候,就走一趟中央主峰,或是干脆留在那边的饭堂解决餐食果腹的问题,或是打包回来,随随便便对付两口,能够填饱肚子即可,之后就抓紧时间继续修炼。
北中学府的学员弟子,天赋最差,也能轮得到天之骄子一说,哪有几个愿意因为这些琐事浪费时间?
因而会有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云泽与柳瀅的餐食,往往都是鸦儿姑娘也或项威打包带回,偶尔云泽也会自己走一趟中央主峰,尽管因为恐高的原因,想要走过铁索横桥有些麻烦,每次都要以雷光幻象之法蒙蔽双眼才能安心,但总不好每次都要麻烦鸦儿姑娘与项威。
小人情,也是人情。
今儿个临近午膳饭点之时,云泽就已经早早动身,前往中央主峰,打包了许多酒菜回来,连同项威与鸦儿姑娘的两份一起,回来之后,就先将他们的那些送过去,之后便返回自己那间弟子房,甫一开门,就恰好撞见了正要出门的柳瀅,小丫头脸蛋红红,肚子饿得咕咕叫,被人撞见之后,脸颊更红,连同耳垂脖颈,也被染上一片红霞。
云泽哑然失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将其中绝大多数的酒菜留下,然后拎了两袋大米饭,一袋腌黄瓜,转身离开。
不多时,阮瓶儿就被云泽叫了过来,陪着小丫头一起吃饭,而云泽则是继续往上,在吴麟子隔壁的弟子房门前止步,抬手敲门。
没多久,屋里就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云泽权当没有听到,继续敲门。
又过片刻,屋里忽然传来一道颇为烦躁的哼声,之后才是悉悉索索的穿衣穿鞋声。等到房门打开,少女鹿鸣就气鼓鼓地站在那里,眼神不善地盯着云泽,咬牙切齿。
“敲敲敲,报丧呢你!”
云泽神情漠然,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拇指抵住弯曲食指,咚的一下弹在鹿鸣的脑门上,用力虽然不大,但鹿鸣却也脑袋一仰,跌跌撞撞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在地,跟着就捂住额头蹲在地上一阵猛搓,嘴里骂骂咧咧,眼眶里已经积满了泪水。
云泽信步而入,将大米饭与腌黄瓜搁在桌上。
房间确实还是挺干净的,毕竟不是鹿鸣自己打扫,而是阮瓶儿帮忙清理,所以肯定还是可以看得过去的,至于清扫途中,阮瓶儿闷头干活的时候,鹿鸣究竟在做什么,是否挑挑捡捡,云泽懒得理会,毕竟这两人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都有些拎不清好赖,何必多说多做。
云泽扯了扯嘴角,搬了张条凳在桌旁坐下。
“吃饭。”
鹿鸣这才红着眼眶站起身来,一只手捂着通红的额头,拎了条板凳乖乖坐下,然后就瞧见了云泽抬手丢来的一袋大米饭,以及摆在桌子中间的腌黄瓜。
少女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气冲冲地盯着云泽,见到对方并不理会自己,就一巴掌扫飞了面前的大米饭和筷子。
云泽这才抬眼看来。
鹿鸣继续瞪眼,腹诽不已,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山上修士都是个儿顶个儿的有钱呐,巷子里的街坊邻居一天念叨八百遍,都说你们这些山上修士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花钱更是大手大脚,就是那种山上修士才有资格使用的玉钱,一枚就能顶得上几百几千碎金子,随随便便买点儿什么东西,都能一下子花出去几百几千枚玉钱,现在就吃这种东西?大米饭,腌黄瓜?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儿,就抠抠搜搜不肯花钱,这不欺负人呢不是?就这些东西,还不如黄土巷子里那些人吃平日里吃的鱼干哩,那东西起码还是个荤腥来着。
少女一阵磨牙,咯咯作响。
两人僵持了片刻,云泽最后撂下一句“爱吃不吃”,就夹了一根腌黄瓜过来,一口米饭一口黄瓜,下筷如飞。
鹿鸣看得心烦,干脆扭头出门。
午膳饭时,人烟寥寥,除了那个山上山下来回走动的卢取之外,就只有一门心思全在递拳上的吴麟子还在用心修炼。少女鹿鸣动身往下走,来到弟子房前的空地上,目光看向已经迅速解决了午膳一事,继续来到空地练剑的项威。
大剑镇狱,大如门板。
鹿鸣找了一个靠近山崖的地方坐了下来,望着正在练剑的项威,满脸好奇之色,总以为那把看着吓人的大剑,其实应该没有很重,要不这黝黑少年怎么能够舞得如此轻松?
所以看了片刻之后,鹿鸣就忽然起身小跑过去。
项威眼角瞥见,及时收住挥剑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少女鹿鸣只是凡夫俗子,还未修行,项威当然能够看得出来,倘若这一剑真要挥斩下去,虽然不会真正触碰鹿鸣,但大剑毕竟声势浩大,倘若不是及时收住挥剑动作,仅凭剑刃斩过之后带起的剑风,也足够让这少女落得重伤垂死之境。
不知者无畏,实在是胆大包天。
项威有些无奈。
只是鹿鸣依然不觉得自己莽莽撞撞靠近过来有什么不妥之处,小跑来到近前之后,有些气喘,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把黝黑大剑,毫不客气伸出手。
“给我试试?”
项威眉关紧蹙,深深看了少女一眼,确认她是不知规矩,不懂道理之后,这才放松眉关,轻轻摇头。
“不行。”
说完,他便手腕一震,大剑立刻推出一阵疾风,吹得鹿鸣跌跌撞撞后退出去,吃了满嘴的泥沙,跟着就听到那黝黑少年说了一句“不想死的话,就别再随便靠近了”,少女吐了几口唾沫,又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满面怒容。
“装神弄鬼,呸!什么玩意儿!”
鹿鸣嘴里一阵骂骂咧咧,扭头便瞧见那位一袭黑衣的横剑女子走出弟子房,之后就在空地另一边站定,一只手搭在腰后黑剑上,微微下压,也便导致原本横于腰后的那把长剑,略微有些向着前下方倾斜,之后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但其周身却有阵阵疾风呼啸之声,一道道剑斩痕迹,莫名其妙出现在脚下四周地面上,带起烟沙滚滚。
与早间所见,截然不同。
鹿鸣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片刻,仍是看不出什么具体门道,皱了皱眉头,扯起嘴角,又吐了一口唾沫出来。
“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你们这些山上修士,一个个的怎么都是这幅德行,是知道我天赋极佳,怕被我学了你们的剑术,这才故意装模作样吧?嘿,有意思,我还就不信你们真能天天防着我,等老娘以后练了拳,练了剑,本事够大了,就将你们这些整天装神弄鬼的家伙,一个个剁成两半!”
少女眼神阴狠,嘀嘀咕咕骂了许久,最后垂头丧气坐在那里。
肚子饿得咕咕叫。
然后一阵左顾右盼,忽然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着往山下而去,路上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当作行山杖,走了许久才终于找见通往后山林中的小路,便自己摸索过去。
武山所谓的后山,其实就是因为弟子数量太过稀少,长久以来人迹罕至,从而逐渐形成的一片野林,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两汪被武山弟子当作浴池的池潭,由山中活水而来,汇聚两处,最终沿着山势缓缓流淌而下,离开武山大阵笼罩的范围之后,便会因为天上罡风终年不休,以及大阵之外的另一座小阵,导致那些离开武山的水流会从山底一条溶洞重新返回武山当中,所以常年循环不止,并且格外清冽。
但在鹿鸣看来,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市井坊间最是广为流传的小说话本,尤其那些有关山上修士的小说话本,总会有个后山禁地奇遇天大机缘的情节,不是住着个隐世不出的厉害老头儿,就是生长了什么绝世异果,只有一两本书提到过,可能是假的,但几乎每部小说话本都有的情节,就总该会是真的吧?
少女虽然不识字,不读书,但也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过这些,洮儿镇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同龄人,哪个不是整天梦寐以求,有朝一日能够被人相中,带去山上,然后就定要走一遭后山,说不好就会得到什么意外收获。当然这种事情也就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修行一事,很看根骨天赋,再就是他们这些出身寻常市井坊间的小人物,倘若没有足够的运气,就几乎此生无望修行一事。
可其他人没有这种运气,自己有啊!
少女兴奋不已,但又很快心中劝告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偷偷摸摸抬头瞧了一眼山顶方向,再回头看看,确认没有谁发现自己正往后山“禁地”而去,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兴致勃勃小跑出发,路上不慎跌了个跟头,摔得四仰八叉,也依然不恼,爬起身来之后就继续沿着山路往山后小跑出去。
等到远远瞧见了一片树叶落尽的林子,少女眸光灿灿,喜笑颜开,脚下动作更加敏捷了许多,一头钻入其中,仰着头到处乱看,生怕自己错过了那场不知何时就会忽然出现的天大机缘。
山前。
鸦儿姑娘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周身剑气呼啸,当即一滞,随后凭空消散,这才睁开双眼,看向已经迅速解决了午膳问题,正由高处缓步而下的云泽。
略作沉默之后,鸦儿姑娘忽然开口道:
“你今早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去后山了。”
云泽面露意外之色。
“洗澡?”
鸦儿姑娘微微摇头,然后嘴角一勾,露出了些许笑意。
“应该是小说话本看多了。”
云泽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寻常市井坊间的小说话本,他也看过,并且对于后山禁地奇遇天大机缘的情节记忆尤深,不是因为朝思暮想着能有这么一遭,而是太多有关此类的小说话本,都有这么一段大同小异的情节,看过的次数太多,自然也就记得清楚。
只是鹿鸣这种性子竟然读过书,才是最让人感到意外的地方。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混迹在市井坊间之时,听人说的。
云泽没太在意这些,与鸦儿姑娘闲聊片刻,又听项威说了鹿鸣之前莽撞靠近一事,尽管项威已经尽可能措词婉转了,但也依然能够听得出他在言语之间有些不太高兴。
至于鹿鸣躲在远处的骂骂咧咧,项威与鸦儿姑娘谁都没有开口提及。
云泽有些无奈,只能点头,表示之后会跟鹿鸣严肃说一下,之后才回去自己那间弟子房。
阮瓶儿与柳瀅已经吃饱喝足,小丫头正欲出门练拳,阮瓶儿则是抬手虚按一下,满桌狼藉,就立刻化作飞灰,再抬手一指,就顺着窗户全部飘飞出去。
瞧见云泽之后,柳瀅立刻笑呵呵迎了上来,一下子扑在云泽怀里,两人说笑一阵,云泽这才放了小丫头出门练拳。阮瓶儿对于修炼一事,似乎并不上心,当然也跟她的修行之法比较特殊有关。对于此事,云泽并不知晓,同时也是懒得理会,只是留了一枚灵光玉钱给她,言说从此往后的吃食问题,就让她自己解决,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事,云泽出门练拳,阮瓶儿也回去自己的那间弟子房,躲在里面不再出门,至于具体做了什么,就无从知晓。
临近黄昏日落,云泽照旧带着小丫头下山前往磨刀崖,两个时辰之后,这才返回。
少女鹿鸣正惨兮兮地坐在云泽那间弟子房的门槛上,头发乱糟糟的,发丝之间夹着两片枯叶,一根枯枝,就连身上那件昨晚方才换上的崭新的衣裳,也已经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血迹,身上不少地方带着伤痕,也不知是在后山具体经历了什么,竟然落到这般凄惨的模样。
额头伤口已经重新撕裂。
见到云泽之后,鹿鸣眼神一沉,立刻跳了起来。
“屋里的那只狐狸是你养的吧,它是什么狗东西,怎么动不动就打人的,瞧瞧,我这才刚刚换了没有一天的新衣裳,就是被那蠢狐狸给撕成了这幅模样,还有这儿,这儿,看看,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都给我抓破皮了!我不管,它是你养的,你得赔我一件新衣裳,还有新靴子,我可是被你给带上山来的,你得负责!”
云泽微微挑眉,还没说话,小丫头就已经眨了眨眼睛,悄悄挪动脚步躲在云泽身后,怯怯开口道:
“鹿姐姐,你这是在哪里摔得吧,头上还带着树叶呢...”
闻言之后,鹿鸣当即神情一滞,张了张嘴吧,嗫嚅许久,破天荒的有些脸红。
之所以变成这幅模样,当然跟房间里的那只小狐狸无关,而是鹿鸣在后山寻找那所谓的天大机缘之时,因为一直都在左顾右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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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右盼,就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一个极高的地方直接滚了下去,不光这件昨晚刚刚换上的新衣裳被山林中许多勾勾刺刺划得破破烂烂,并且浑身上下酸疼不已,以至于少女后来放弃了寻找那所谓的天大机缘,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是又瘸又拐。
至于房间里的那只小狐狸。
鹿鸣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确实觉得好看喜欢,就想要上前摸一摸它的雪白毛发,至于是不是还有其他想法,就不得而知,但不等鹿鸣真正靠近,那只看似正在酣睡不醒的小狐狸就忽然睁开了眼睛,迥异于寻常狐狸的眼眸冰冷森然,吓得鹿鸣立刻后退多远,再也没敢靠近过去,这才一直坐在弟子房的门槛上,偶尔还要小心翼翼回头看一眼,生怕那只看似无害的小狐狸不讲武德,会从背后突然发难,将她咬上一口。
以前还在洮儿镇的时候,鹿鸣就曾被一条家狗撵过,跑了约莫能有六七里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狗咬的下场,所幸当时还有镇子上的大人从旁经过,这才将那疯了一样的家狗撵走,将她救了下来,这件事也让鹿鸣至今都是记忆犹新,毕竟那一口下去,还是很疼的,但害怕倒也不至于,因为那件事之后没过两天,那条咬了她一口的家狗,就被少女偷偷摸摸拿着转头砸死了,然后美美地吃了一顿烤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