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瓶儿一只手举着锋利刻刀,瞧着鹿鸣的模样,真是嫌弃又心疼,只得将手中刻刀暂且搁在桌面上,然后揉了揉鹿鸣的脑袋,又伸长脖子瞧一眼门外,没见到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追过来,怎么鹿鸣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好不容易安抚了鹿鸣的情绪,阮瓶儿这才问起了事情经过,才知道原来是鸦儿姑娘饲养的那头驳兽吓到了她,就下意识跑去砺剑台,想要寻找云泽庇护,结果刚刚将脑袋露出护山大阵,就被凛冽寒风当头一棒,脑袋都差点儿冻成冰疙瘩,便赶忙回头,这才跑回弟子房来找了阮瓶儿。
回想起来,这好像还是鹿鸣第一次见到那头驳兽,又恰好赶上那头驳兽正在吞食虎豹,从未见过类似光景的鹿鸣,今年也才十三岁,会被吓成这幅模样,倒也算得上是在情理之中了。
阮瓶儿哑然失笑,让鹿鸣在旁边的长凳上做好,开始给她处理鼻子和下巴上摔出的伤口。
毕竟是摔出的伤口,得先洗一洗上面的灰尘。
刚刚碰到,鹿鸣就疼得大喊大叫,手脚乱晃,阮瓶儿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鹿鸣制服,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处理了伤口,下巴和鼻子上各自贴了一块厚厚的雪白纱布,少女眼眶通红,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满脸委屈。
阮瓶儿一边收拾剪刀纱布,一边失笑道:
“那头驳兽是鸦儿姑娘饲养的异兽。你也是,旁边那间弟子房不就是鸦儿姑娘的住处嘛,稍微有点儿脑子想一想,就知道那头驳兽肯定会与鸦儿姑娘有关,而且你不是还见到了鸦儿姑娘的护道人吗?有那位前辈在,肯定伤不到你的。”
鹿鸣委屈道:
“可是那匹大马很吓人哎,那么大的老虎,几口就给吃光光了,那么粗的大骨头,咔嚓一下,就给咬断了...”
鹿鸣低着头,可怜惨了。
“那么大的老虎,吃我可能也就几口的事儿,那匹大马吃老虎,也是几口的事儿,这要是换成那匹大马来吃我,不就一口就没了?”
莫名其妙算清了这件事后,鹿鸣小脸儿一白,差点儿哭出来。
阮瓶儿一阵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转身将东西暂且搁在一旁,然后重新回到桌旁,低头看向桌面上那张已经报废的“人皮”,有些可惜。
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皮,只是看起来很像,实际上却是将兽肉熬煮出来的胶质,在染色同时,利用某种草药使之凝固制作而成,但这种方法,却是易容之道最为下乘的手段,最终形成的人皮-面具,也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出真假。
更上乘的手段不是没有,恰恰相反,阮瓶儿熟练掌握的高超手段,数量多到匪夷所思,只是这些偏为上乘或者最为顶尖的手段,对于各种材料的要求比较苛刻,就于阮瓶儿来讲,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其中,还有一种偏为上乘的手段,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看
似只需足够熟练的手法即可,将人脸活生生地剥下来,再经过特殊手法的炮制,就可以轻松完成一张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
但阮瓶儿不敢,也不会。
因为这种手段炼制出来的人皮-面具,品质高低,因人而异。这里所谓的“人”,并非是指阮瓶儿这种出手炼制之人,而是被当做炼制面具材料的人,其中有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像是剥皮之时,除了手法至关重要,不能伤到皮肤,不能留有赘肉之外,同时还要配合某种可以牵扯活人生机,使之尽数涌入人皮的秘法。所以越是想要炼制上乘面具,就越是需要生机旺盛。
有一件事,阮瓶儿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曾与云泽提起,就是那张品秩极高,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掩自身修行气机的人皮-面具,本质就是一位入圣修士的脸皮。
阮瓶儿叹了口气。
鹿鸣眨眨眼睛,目光看向桌面上那张已经差不多要被切成两半的人皮-面具,破天荒地有些心虚,然后瞄了一眼阮瓶儿胸口上的鼻涕眼泪和血迹,装傻道:
“不就是一件衣裳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我再给你买件新的就是了。我现在可有钱哩,之前过年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不少压岁钱,我还没来得及花呢。”
阮瓶儿翻了个白眼。
“难道不是有钱花不出去?”
鹿鸣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
吃的喝的都有柳瀅主动花钱,毕竟也是北中学府的弟子学员之一,虽然年级榜上的排名居于末首,但好歹是个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炉体质,学府方面,也在姜家府主与姒家府主的帮助之下,为她争取到了不少好处,尤其修炼资源的方面,几乎可以对等年级榜前十,自然不会缺了钱花,要养一个吃不多少的鹿鸣,轻轻松松。
所以鹿鸣还真是没啥可以花钱的地方。
毕竟临山城早就没了,剩下的那些,也就只有仙宴阁才让鹿鸣感兴趣,可云泽给她的那些压岁钱,就算全部拿出来,应该也就只够喝上一小口酒,还得是最便宜的那种。
阮瓶儿摆了摆手。
“行了,你自己玩儿吧,实在没事做,就去练拳,或者读书,抄书也行,我还有事要做。”
说到这里,阮瓶儿有些头疼。
“之前答应给你师父的那张面具,到现在还没着落呢。而且你师父的处境一直不妙,所以这张面具,最起码得是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掩气机的面具,但这种面具就算再差再差,也不是这些寻常面具可以比的,需要用到很多东西...要不你替我下山一趟,去敬香楼里瞧一瞧有没有我要的材料?”
鹿鸣装作一脸无辜茫然的模样。
她才不愿意浪费力气帮这傻娘们儿跑上跑下哩。
...
砺剑台下。
讲道结束之后,很不凑巧,云泽在离开这座悬空石坪的时候,竟然在通往主峰的那条阶梯上,碰见了吴麟子。
仇人见面,立刻就有杀机流溢。
自从有了吴麟子坑害柳瀅的那次之后,这两人就很少碰面,主要还是吴麟子一直有意躲着云泽,毕竟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忽然就倒了,只剩一个先天美人骨的赵飞璇。对于此事,吴麟子在最初的时候,虽然也会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当时的瑶光已经没落,不在庞然大物之列,与吴麟子真正想要的靠山存在很大差距,只是其他那些庞然大物给出的身份待遇,实在太差,不是护院就是扈从,与想象之中大相径庭,这才被迫无奈,只得选择应下赵飞璇的暗中招纳。
却还没能来得及名入谱牒,瑶光就直接没了。
所以当初瑶光覆灭之时,其实吴麟子更多的还是在暗自庆幸,并没有惨遭池鱼之殃,再就是有些惋惜没能趁机拿住赵飞璇,毕竟先天美人骨的鼎炉体质,除了可以作为鼎炉之外,还有不少妙用。
直到赵飞璇离开北中学府差不多半年左右,忽然暗中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重新找见了一座庞然大物当靠山,只要吴麟子依然愿意,就可以让他名入谱牒,同样拥有这座庞然大物作为背后靠山,但却需要一份投名状。
云泽与赵飞璇之间的恩怨,可不仅限于瑶光与云温书的陈年旧事,还有两人因此而生的许多摩擦。
对于此事,吴麟子也曾有过一番深思熟虑,对比利害,然后就有了坑害柳瀅一事。
但在之后,吴麟子名入谱牒一事的进展却并不顺利,为此,这位大山出身的泥腿子也曾暗中恼火了好一段时间,可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就只能是在这件事得到解决之前低调行事,对于云泽,绝大多数情况下就能躲则躲,能让则让,倘若真要躲不过去,在年级榜排名之争以外的情况下相互撞见,也会强行做出笑脸相迎的模样,礼数更会十分周到。
就像上一次云泽与吴麟子相遇之时,后者就曾忍气吞声,不仅面带微笑,并且主动拱手作揖,然后才是故作轻松的匆匆离去。
可仅在吴麟子的想法而言,躲归躲,让归让,却也不是怕了云泽,只是有些担心他的那些护道人不讲规矩,万一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最终要吃大亏的,还是自己。
谁让人家背后有着那么大的几座靠山呢...
吴麟子也很憋屈,却别无他法。
直到昨晚,才终于收到了赵飞璇的又一封传信,并且还是一位天枢长老专程送来,不仅带了赵飞璇的亲笔书信,并且带了天枢谱牒,让吴麟子可以直接签字画押,自此成为天枢圣地的内门弟子。
不过吴麟子真正想要的身份,还是天枢圣主的关门弟子。只是如那长老所言,关门弟子毕竟事关重大,不容儿戏,往往要在内门弟子之间先行挑选,然后经由圣主亲自考核,只有通过之人,才能成为关门弟子,得到《贪狼星经》的完整灵决,倘若吴麟子真能等得起,当然可以,只是具体需要等待多久,就不太好说。
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吴麟子最终还是名入谱牒。
之后再看信中所言,也曾说了关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一事,与那天枢长老所言,一般无二,只是在此之外,信中又讲,让他名入谱牒之后,就可以尽管放手施为,反正有着天枢圣地这座庞然大物做靠山,还能怕了这么一群形同野修散修的家伙不成?
终于有了足够底气,昨晚,吴麟子兴奋得半夜才睡。
然后就有了今日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