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神情呆滞,许久才恢复些许,闷不吭声,低头捧茶细品慢咽,面上神色连连变换,有些拿捏不定云泽的身份来历。
正此间,李雍肩头甲片下面,钻出一条小蜈蚣,一溜烟便顺着他的手臂来到手腕处,头颅扬起,两根触须来回摇晃,老秀才瞧见这一幕,方才后知后觉,恍然笑道:
“倒是忘了这位姑娘。”
说着,便又倒了一杯雪绒茶递到李雍跟前。
那条蜈蚣只是稍稍迟疑,便顺着李雍手臂来到案上,绕着茶杯转了一圈,待到爬上杯口,就将头颅整个埋进茶水之中,不声不响间,茶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
老秀才笑着望向那条小蜈蚣,双眼虚眯。
这位本名杏儿的庆国姑娘,如今仅剩的一缕残魄便在其中,虽然比之李雍如今的状态更好一些,但也形同沉眠之中,便使蜈蚣颇具灵性,却也有限。不过老秀才真正在意的地方,还是这位杏儿姑娘身上的魂毒,究竟从何而来。
老秀才双眼虚眯,皱眉片刻,最终还是暗自摇头,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宁十一与卫熵所在的画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杏儿姑娘身上的魂毒自是其中之一,而这画面之中,前不久才出现过的两丈怪人,又是其一。
李雍忽然抬起头来,神情复杂道:
“那云泽如今...”
老秀才不曾言语,只是稍作沉默,便伸手取出一宗竹制卷轴,搁在案上。
李雍将其拿到手中,缓缓摊开,从头到尾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缓缓看去,直到临近末尾之处,这才找见云泽写在上面的姓名,但在“云泽”二字的上方,已有一点朱砂痕迹,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正以朱红笔墨缓缓划下,痕迹蔓延,已经超过“云”字第一笔,正向第二笔处缓缓靠拢。
李雍神情立时变得凝重无比。
老秀才道:
“云泽此间不知身处何处,但其境况,必然不妙。老朽特意炼制而成、专属玉珠峰的这宗洞明谱牒,凡是曾在其中签字画押之人,性命便与姓名息息相关,一旦画押之人遭遇险境,就会在这谱牒上面显现出来。”
老秀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种情况,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想也知是云泽如今身处险地,生机正在缓慢流失,一旦提笔,也就意味着身死道消。”
李雍握住卷轴的双手,猛然用力捏紧。
竹制谱牒咔咔作响。
老秀才瞥他一眼,想了想,缓缓说道:
“老朽可以为你指明两个去处,一是位于极北之地的补天阁,一是东海度朔山。”
闻言之后,李雍眉头一皱,面露疑惑之色。
“度朔山?”
老秀才微微颔首,缓缓说道:
“正是度朔山。倘若李将军的运气还算不错,或许能够碰见昨日出手之人,甚至还有可能就此知晓老朽之前说过的所谓隐秘。但这个地方,其实老朽并不建议你去,一则李将军你只一缕残魄,而东海度朔山那种险地恶土,阴气太重,若是没有躯壳保护,很容易就会被那山上的阴气侵蚀,要么就此魂飞魄散,要么沦为只知杀戮的冤魂厉鬼;二则你若前去,这位杏儿姑娘,必然也会随你而去,李将军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她考虑一番。”
说话途中,与老秀才相对而坐的山神娘娘,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唇瓣微抿,哪怕目光还要隔着头顶垂落下来的斗篷帽檐,也能莫名使人感受到这位山神娘娘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疑惑与凝重。
老秀才对此置若罔闻,捧杯喝茶。
而在一旁,李雍则是低头面露思索之色,许久之后,这才目光看向面前那只正在低头豪饮的“杏儿姑娘”,沉声说道:
“云泽对于本将军,有着极大恩情...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岂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只是本将军此番前去,极有可能一去不回...”
李雍抬头看向老秀才,神情严肃道:
“若本将军要将杏儿姑娘托付阁下,阁下是否能够答应本将军,为她找寻转世之法?”
老秀才稍稍沉默,便点头说道:
“未必能够找得到,但老朽可以答应将军,尽力而为。包括山腰处的那位孟姑娘,老朽亦会代为照料。”
闻言之后,李雍盯着老秀才看了片刻,蓦然间朗笑一声,起身拱手豪迈道:
“有阁下如此承诺,已然足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