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给王妈妈打了个手势,王妈妈明白,悄然追上了那两名丫鬟。
大夫人气得随意掐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她问向白兰:“这些谣言传了多久了?你有没有听到?”
白兰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瞧白兰的表情大夫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语气沉了几分:“叫你说你就说!”
白兰咬咬牙,道:“就是老夫人寿辰之后,就有人私底下说看见红衣鬼飘进了紫竹轩和……和……”
“和什么?”
“和长乐轩!”
“混账!”一定是有人在造谣生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耍幺蛾子,一定将那人挫骨扬灰!既然来了紫竹轩,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鬼!
大夫人带着白兰推开了紫竹轩的大门,一丝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了一丝血腥,她的心骤然一凛。
“白兰,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白兰点头:“有,紫竹的气味很好闻。”
那就是没闻到了。大夫人握住胸口,难道是她的错觉?
幽静的前院,古朴的厅堂,雅致的卧室……随着她一步一步踏遍紫竹轩的每一个角落,熟悉的香气和血腥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她的心越走越虚,越来越不敢推开下一扇门。
“大夫人,你怎么了?”白兰瞧着大夫人的神色不对,轻声问了句。
大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没事,回长乐轩,这里什么都没有。”
“柴房还没看呢。”
大夫人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甚是疲惫:“不用看了,走吧。”
回到长乐轩时,王妈妈已在房里等候。
“查出来了没?究竟是谁在捣鬼?”大夫人将披风解下,递给白兰,白兰接过挂好,又打了水给大夫人净手,然后倒了杯花茶递过去。
王妈妈躬身道:“奴婢严刑拷打了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一口咬定是亲眼所见,不是听谁谣传的。”
大夫人要去接茶杯的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她喝道:“连奉个茶都奉不好!真是废物!滚出去!”
“是!”白兰战战兢兢地应下,用手将瓷片清理干净后退了出去。
大夫人摸了摸发髻上的步摇,细细摩挲着流苏上的珠子,目光清冷道:“你把宸枫埋在什么地方?”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明白大夫人的意思,“城西的一片林子里。奴婢买了一口棺材将他放进去,周围钉了二十个长钉,您放心,他是绝不可能从棺材里逃出来的。”
大夫人双眸一凛:“我明日先去见了麟思再说。”
翌日,大夫人给滕氏请安之后,就匆匆赶往了芳年华。
花园的凉亭中,桑柔和桑丽正在下棋,实际上,桑丽下得并不怎么好,桑柔的脾气更不怎么好。今日桑柔却一反常态,十分耐心地教导桑丽。桑柔将桑丽刚刚放下的黑子挪了个位子,温婉道:“五妹,你如果下这里就正好封了我的去路。”
桑丽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桑莞死后,她顶替桑莞成为与大姐最亲近的妹妹。从前大姐待自己并不十分客气,像今日这般耐着性子、给足笑脸的情况尚属首次。
桑丽点点头:“是,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桑柔给绿芜勾了勾指头,绿芜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晶莹通透的水晶丸子,颜色澄碧,一眼可见中间的紫色夹心。绿芜将碟子放在石桌上,水晶丸子极富弹性地颤了一下,顿时叫人大快朵颐。
桑丽看得两眼发光,桑柔笑了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五妹,尝一个。”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桑丽喜不自胜地捏了一个水晶丸子送入唇中,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唇齿间仿佛有一股绿茶清香在游离。“大姐,这个真好吃,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这个当然好吃了,它是宫里的厨子做的,在外面有价无市。”
“啊?宫里的东西!”桑丽惊呼出了声,不小心将唾沫喷到了桑柔的脸上,她吓得六神无主,“大……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桑柔掏出帕子擦了擦,半分气恼都无,和颜悦色道:“你是我妹妹,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的。”
桑柔右脸上呈现出的笑意令桑丽有些脊背发凉,她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匹:“大姐,你真好。”
桑柔的美眸里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家和万事兴,我做长姊的自然希望和几个妹妹亲密相处,要知道,再过几年,我们都会出嫁,到时候一年能不能见上一回还两说。”
桑丽觉得桑柔讲得有几分道理,一边嚼着丸子,一边点头,心里却叹道,大姐这么美的人,怎么就成了面瘫?
只剩最后一个水晶丸子时,二人同时去拿,桑丽的手僵在了碟子上方,桑柔看了她一眼,双指捏起,然后笑着送入她的口中,道:“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桑玥好?”
桑丽没想到大姐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桑玥平日里对她也不怎么亲近。她微笑道:“大姐好。”
桑柔见桑丽已经将水晶丸子吃得一个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给绿芜使了个眼色,绿芜给桑丽斟了杯果茶。桑丽以为绿芜又会端出一碟点心,没想到却是一杯茶,这便是告诉桑丽,已经没得吃了。桑丽舔了舔唇瓣,茗起了茶。
桑柔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右唇角一勾:“大姐以后会对你更好。”
桑丽听着桑柔的保证,不知为何,一点心安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慎得慌。她试探地问:“大姐,你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桑柔用帕子掩住嘴,低低笑出了声,良久才忍住了笑意:“五妹,瞧你说的,我真心对你好,你反而怀疑我有目的,既是如此,以后你见到我都绕道走吧。”说到最后,故作伤心地侧过了身子。
桑丽有点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柔叹了口气:“其实吧,几个庶妹妹里面,我最喜欢你,怎么说八姨娘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我与你的关系本就该比其他姐妹亲近些。谁料,你却是不领情了。”
语毕,桑柔起身就要离去,桑丽握住她的胳膊,愧疚道:“大姐,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你对我这么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桑柔笑着嗔了她一眼,又亲昵地与她下起了棋。
桑丽没桑莞那么好控制,因为没有人蛊惑她巴结大夫人以换得一门好亲事,她自己也不如桑莞那般贪心。她所求的只是普普通通一份亲情、一个朋友、一个童年玩伴。
正因为她淡薄,所以但性子比桑莞的沉稳许多,做起事来定也缜密许多。眼看着大夫人和桑楚沐的关系越闹越僵,五姨娘越来越受宠,桑玥的日子更是风生水起,桑柔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大夫人到达芳年华时正值下午,戏园子里听曲儿的人不多,除了偶然从几个厢房传出悠长的戏曲声,大部分地方是安静的。
吴班主一听下人禀报说韩夫人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亲自去门口将她迎到了雅间。
这个雅间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窗帘用的是织花蜀锦,采足金线绣了青鸾腾云。八仙桌和圆凳皆是上等红木所制,周身刻有花、鸟、虫、湖的图腾。八仙桌的东面是两把大气的扶手椅,南面是一个山水屏风,屏风后是一张铺着紫色锦被的雕花大床。
“韩夫人,您请坐。”吴班主弯腰哈背,将大夫人迎上了主位。
大夫人落座后,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子银票仍在了扶手椅之间的茶柜上,冷声道:“麟思呢?”
吴班主两眼冒金光,搓搓手,咽下口水,笑道:“麟思现在不方便,但我向你保证,晚上一定让你见到他。”
大夫人一听不方便,心里就咯噔一下,像被石子给碾压了一番,竟然滋生了些许痛感。她重重地吸了口气,板着脸道:“笑话!你莫不是还嫌钱少吧?如今正值下午,谁会来听戏?”
吴班主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这个韩夫人怎么说也是个过来人,从前没少跟宸枫见面,可不都是下午关着门儿“办事”?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探口风?吴班主硬着头皮,据实相告:“贵人来了,叫了麟思过去,所以……”
果然是去接客了么?大夫人身子一晃,头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反手将茶杯拂落在地:“麟思到底是不是宸枫?”
吴班主愣了楞,敢情韩夫人是将麟思当成了宸枫的替身!如果她知道麟思不是宸枫,只怕再不会来了。怎么滴也得在那之前敲她一笔。思及此处,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恬笑道:“各方面都挺像的。”
大夫人见吴班主眼神飘忽不定,越发肯定麟思就是宸枫了。她压住火气,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着吧,只不过你这雅间太差劲儿了,难道芳年华就没个好点的房间?”
吴班主愣了一瞬,道:“因为您从前就是用的这个房间,所以我就直接带您过来了,其实这已经是除了天心阁以外最好的雅间了。”
看来,麟思就在天心阁了。大夫人打了呵欠,耷拉着眼皮子:“我乏了,进去歇会儿,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把这层楼的下人都给我撤了!”
“是。”吴班主可不敢得罪这位金主,按着吩咐将三楼的侍女和戏子全撤到了二楼。
吴班主走后,大夫人推门走出房间。她在走廊里思索了片刻,从前她可没听说过什么天心阁,定是最近专门为那位贵人布置的。
芳年华的南苑是戏园子,北苑是厢房,楼层越高厢房越好,天心阁想必也在这三楼之上。大夫人迈开步子,往着走廊深处而去,转过一个弯后,看见一道镂空的铁门,黑漆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刺目。大夫人眯了眯眼,这铁门是从内往外反锁的,十有八九,天心阁就在里面。
大夫人从头上拔下一支最细的金钗,小心翼翼地撬起了锁。折腾了片刻,她大汗淋漓,好在终于撬开了。
她轻轻地推开铁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尽头,那里有两个厢房,却并未署名。她只得先附耳在左边的厢房门缝前听了听,没用动静。又在右边的厢房听了听,似有极微弱的声响传来,对人事并不陌生的大夫人瞬间就听出了端倪。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提醒自己:只需确定麟思是不是宸枫就可以了,其它的她不关心。
大夫人将一只眼放在门缝那里,企图看清内面的景象。
只见一名白衣华服女子衣衫半解,倚靠在床头。她的头恰好被绫罗帐幔遮住,是以大夫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大夫人也并不在意她的面容。她要看的是麟思。
麟思穿着红色宽袍,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她的双手捧住麟思的面颊,所以,大夫人也看不见麟思的脸。
这把大夫人给急坏了!
他到底是不是宸枫?
大夫人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甚至口干舌燥了。她难为情地想要撇过脸,却又害怕错过麟思抬头后会展露的面容。
这时,那名女子突然双腿盘上了麟思的腰,一个翻转将他压在了身下。
大夫人身子一颤、腿一软,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那门却并未反锁,于是大夫人直接摔进了房内。
那名女子迅速拉过被子给麟思盖上,自己则侧身坐起,将麟思挡在了身后,这才顺手将滑落在腰际的上衣拉回肩膀。
她冷如寒刃的眸光带着不可一世的煞气扫过大夫人的脸,同时,大夫人逡巡的眼神也正好打量着她。
四目相对时,大夫人听到了五雷轰顶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