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桑玥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方才给我诊脉的时候,欲言又止,是不是从我的脉象里探出了什么?”
梁太医的眉头一蹙,额角挤出了几道抬头纹,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桑小姐在如临大敌的处境下还能心细如尘地观察到他那般轻微的一个神态,心里对这个桑小姐不免多了一分钦佩。
他吸了口气,迟疑片刻,道:“桑小姐体内有股异常浓郁的活血之气,倒也不是坏事,下官只是太过惊悚于一个年轻小姐居然敢服用如此霸道的药物,所以惊讶一下,如是而已。”
听梁太医的口气,并未探出她得了什么病,灵慧的医术已是个中翘楚,他都诊断不出,一个太医又有什么法子?不过,她还是顺着太医的话问道:“霸道?怎么个霸道法?我最近一个月的确在服用一种叫做血殇花的花瓣。”
梁太医其实想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服用这个药物,但不知怎的,一触及桑玥异常认真冷冽的眸光时,就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回答:“下官没有听说过血殇花,许是它的别名吧,凭着下官照着医术的记载来诊断,桑小姐服用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血火莲的珍惜药物。”
紫火莲她倒是听过,给林妙芝治脸时用的就是它,可血火莲她当真闻所未闻,她淡淡地道:“接着说。”
梁太医捏了把冷汗,自己官居三品,居然在一个无封号诰命的女子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自嘲地摇摇头,如实答道:“血火莲通常用来解毒或大补血亏弱症,可谓是有价无市,它长在通州的一处悬崖边,常年由毒蟒守护。为了给八皇子治疗血亏弱症,皇上曾经派了无数的侍卫、暗卫去寻,结果,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命丧黄泉,总之,要得到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桑小姐既然得到了,想必背后有神人相助。”
桑玥的秀眉忽而一蹙,慕容拓曾经说寻宝寻宝,竟是去做了这么一件危险的事:“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说它霸道?”
梁太医咽下口水:“因为,血火莲一旦离开生长之地,便会迅速枯萎,唯一让它存活的法子……就是以鲜血浇灌。”
鲜血浇灌?桑玥的心砰然一跳,浓睫急速眨了数下,周围的景致仿若承受不住她的骇然,跟着好生颤了一番。
梁太医又道:“武功越高的人,养出来的血火莲药性越强,而且,它有灵性,一旦尝到了第一滴血,从此都不能再换其他人的了。”
桑小姐服用了一个月,那个人……思及此处,梁太医摇头叹息,名门望族,死个把武艺高强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桑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子归带回贤福宫的,只晓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撞入了一双怒火升腾的眼眸。
他轻功盖世,在皇宫里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即使因为某种原因功力大减,可避过侍卫和死士的防守依旧是绰绰有余。
今天,是她吃药的日子,他巴巴地赶来,却听说她为了陷害云淑明和风盈公主,不惜服了毒!
进宫之前,这个女人怎么保证的?“不会再让自己身陷险境了”,转头,一下午的功夫就变卦!
轩窗开了个小缝儿,夜风钻入,吹得烛火摇晃轻舞,吹散丝丝暑气,却吹不走这个如玉风华的男子眉宇间凝结而成的怒意,尽管他已七窍生烟了,可这张脸还是如皎月般明朗,若玉珠般动人。
烛火是昏黄的,照着他的五官却是雅致倾辉的,当然,如果忽略他几欲喷火的眸子的话。
站在他对面的桑玥,心情不比他的好上多少。她是快死了还是怎么了?他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采药,还用自己的血养了整整一个月!他难道不知道,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以吸食他的血为生吗?
这个男人,半分不爱惜自己,竟惹她心疼!
两人同时撇过脸,不搭理对方。
慕容拓坐在椅子上,桑玥干脆绕过屏风,钻进了被窝。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屋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轻轻的,柔柔的,敲打着屋檐,冲刷着繁花枝叶。
桑玥的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渐欲下沉,她似乎明白了慕容拓生气的原因,心想他也是关心自己,正如她知道慕容拓为她做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后,第一个反应不是欣慰,而是心痛,心痛得像被刀子来回割拉了一遍。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压制住了心底因为血火莲一事滋生的疼痛,掀了被子,打算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谁料,她双脚刚刚着地,便听得轩窗一响,冷风灌入,在整个屋里打了个旋儿,也在她的心里打了个旋儿,绕得她从头到脚都是寒凉,渐渐的,生成了一种不甘和失望。
她走到轩窗旁,空气里还残留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和清香,纤手拂过他刚刚坐了的椅子,微热,余温缭绕。
她坐下,仿佛坐在他的腿上一般,静静地靠着椅背,幻想着身后就是给她遮风避雨的胸膛。
余光扫过旁侧的红木大理石茶几,慕地,她看到了一方用茶杯压了一片边角的帕子,眸光一凛,如蝴蝶羽翼般美丽的浓睫再度颤了起来。
她拿过帕子,宛若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一层一层地、小心翼翼地揭开,当那片炙热的、红色的、流淌着他鲜血的花瓣映入眼帘时,她再也忍不住喉头的酸涩,仰起头,把不受控制的泪水逼回眼眶。
这一刻,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得了不治之症,而是慕容拓这个傻瓜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又即将为她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他永远,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荣华富贵不要,名利权势不要,陪着她呆在大周,天天过着为她担惊受怕、鞍前马后的日子。
而她,就连夫妻之间最起码的闺房之乐都不曾给予过他!
忽然,她不恨裴浩然了,要不是他让自己惨死于前世,她又怎会如此幸运地碰到这个倾尽一生都不愿放手的男子?
躺倒床上,她久不能寐,思付了一会儿宫里的形势,做了初步的判断,剩下的,全部在想慕容拓。
翻来覆去,丝绒被踢了又盖,盖了又踢,大致心情使然,凉爽的雨夜,她竟有些忽冷忽热。
情迷入骨,相思入髓。
她真的,太想他了!
慕容拓其实并未走远,他将身影隐于回廊的悬梁上,透过轩窗的缝隙,正好能将她的睡姿尽收眼底。
看着她不太安稳,甚至有些烦闷的睡眠,他的心难过得无法释怀,怒火更是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反侧消磨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是气这个女人居然不吃血火莲!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很是狡猾,他不逼着,她就偷懒不吃。还故意把它放在窗台最显眼的地方,她笃定了他会回来监督?
臭丫头!
小刺猬,小狐狸,小毒蝎子!
这么一想,他的火气又噌噌地往上冒!
最后,怒火抵不过对她的担忧,他仍旧做了输的那一方,跃窗而入,拿着血火莲来到她的床前。
双耳一动,身上一凉一暖,被子里已钻入了一个熟悉的人儿,桑玥随即翻身,纤手揽住了他的腰。
慕容拓大惊:“你看都不看,就不怕是采花贼?”
桑玥低低地笑了,扬眉对上他愕然的眸光:“唉!我这被你看光摸遍的花儿,谁稀罕?”
慕容拓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借着屏风外的一盏微弱的、透过屏风几乎所剩无几的烛火,他看清了她媚眼如丝的娇丽容颜,那双幽静深邃的眸,不复往常的清冷疏离,似揉了无数桃花瓣的涟漪春水,迷离、和暖,充满了诱惑。
精致的鼻尖下,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张,呵气如兰,如此风情万种,梳云掠月……
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他忍住心猿意马的情绪,掏出血火莲花瓣,送至她的唇边,她眉头一皱,他按住火气,轻言细语地哄道:“乖,吃掉。”
桑玥的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吃。”
“吃不吃?”
“不吃!说了不吃就不吃!”
慕容拓毫不客气地掐住她的下颚,将花瓣塞进了她的嘴里,又急速吻住她的唇,来了场舌战,才终于迫使她吞下了。
桑玥的心,痛到了极点,强忍住泪意,低头平复了潮汐般一波波袭来的意难平,抬眸,看向那张百看不厌、越看越沉醉的脸,微笑着道:“我们圆房吧。”不管她还有几年活头,临死之前,把自己这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他,也是好的。
慕容拓俊逸的脸霎时变了颜色:“色胆包天的丫头!讲这种话也不害臊?我都不急,你猴急什么?莫不是把瑶兮那套风流本事学会了?”
桑玥无比郑重地点点头:“是的呢,全学会了,春心大动,欲求不满,你给还是不给?”
慕容拓的唇角抽了抽,尴尬地眨了眨波光潋滟的眸子:“你……你……这臭丫头怎么越来越无耻?”
桑玥摸了摸他的脖子,无辜而又娇憨地道:“没办法,对着你这么个天生尤物,我正经不了。”
天生尤物?他是爷们儿好不好?
慕容拓冷冷地哼了一声:“少来,你又耍什么花招?”上回她葵水来了,故意挑逗他,结果害得他差点儿“内伤”!那样的经历,多来几回,她下半辈子的“幸福”就算全毁了!
“我不好么?”桑玥的笑容一收,舒柔而忐忑的声音响起,仿佛因被拒绝而暗自神伤了一般,眸光黯淡、神色委屈,“还是你……终究介意……”
慕容拓的心就是一震,她那幽幽的清香正好迎面扑鼻,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大掌倏然一紧,扣住她的头,唇瓣压上了她的,将那伤人的话堵了回去。
起先,他还能保持理智,只轻轻与她唇舌相依,慢慢的,他觉着不够了,渐渐索要得更多、更深。
而她,也倾力迎合,纤手笨拙地解了他衣衫上的盘扣。
他大概是疯了、沉醉了、忘乎所以了……
乃至于,等他从一个绵长深情的吻中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情不自禁地褪了她薄薄的亵衣。
他暗欲横流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却更快地拉过他的大掌,覆上了自己。
他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瞬的媚骨柔情里沸腾叫嚣了,三两下除去衣衫,只剩一条其实不怎么能遮掩他情动的亵裤。
二人紧紧相拥,莹润的肌肤贴着彼此的,他的身上渐渐有了薄汗,她冰凉的指尖一路拂过,明明冰凉,却将他的渴望燃到了顶点。
雨势渐大,屋檐被瞧出了泉水叮咚的声响,屋子里的微喘、低吟全部淹没在了造物主的淋淋之音中。
他的吻,一如细雨般密密麻麻地滋润着她宛如被火燎了的身子,这种美好,如沙漠里清凉的甘霖,惹得她愉悦一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
他则是压抑着一颤,细柔的吻立时若狂风暴雨般席卷了身下这个娇柔妩媚的人儿,将她推上迷情的狂澜,又沉入欲海的深渊。
“桑玥。”十指相扣,他松开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
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是惬意的清泉,是温润的微风,是炙热的盛夏,是瑰丽的深秋……他就是要不够的,永远不会腻的。
她的身子早已软化成了一汪迷情的春水,连带着意识也混沌了,任由他主宰。
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紧紧地阖上,浓睫轻颤,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不紧张的。
微弱的烛火照着二人缱绻交缠的身影,透射在淡蓝色的绫罗帐幔上,这一室的旖旎春色,风光无限好。
突然,身上一轻。
他已坐直了身子,拉过丝绒被将她裹了个严实,鼻子哼哼道:“本王还是决定留着。”
桑玥有种从云端摔落万米冰潭的挫败感,还夹杂着史无前例的意犹未尽,她低头,挑开一角棉被,看着他巧夺天工的杰作,都让她全身开遍樱花了,也让她情动不已了,他就这么停了?
此时,她才是真正的欲求不满!
她踢开丝绒被,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衫,心里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气呼呼地道:“慕容拓!你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把我整个这样了,你拍拍手就想走人?”
慕容拓复又躺下,替她穿好亵衣,挑眉一笑:“我不走,今晚都陪着你。”
“你……”桑玥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走。”
“我累了。”语毕,打了个呵欠。
桑玥还想发火,突然忆起了什么,心头一软,慢慢转过身子,打量着他微白的唇色,养了一个月的血火莲,功力想必大减,这会儿,估计是真的累了。
她拉过他的胳膊枕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却不容拒绝地道:“慕容拓,你以后,不许再养着血火莲了,别企图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慕容拓先是一惊,黑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动了动,若无其事地道:“知道瞒不了你太久,却不曾想竟是这么快,还剩两片花瓣,再养个几天就没了。”
桑玥的眸光一凛:“还要养着?你是想让我愧疚死、心疼死吗?慕容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的身子要紧,你的就能任意糟蹋了?”
慕容拓捏了捏她发红的鼻尖,戏谑一笑:“看把你吓的,我不是好好的?习武之人,强壮得很。”
桑玥突然掀了被子,撩起他的裤腿,摸上腿腹一道又一道腥红的伤痕,哽咽道:“这就是你说的好?这双腿……你想废了这双腿吗?”为了怕被她发现,他竟是选择在腿上动刀子,可这样一来,每每走路、施展轻功,伤势都会恶化,他却一直一直忍着剧痛,与她谈笑风生,为她保驾护航……
“慕容拓,你再敢放一次血试试看!我也不报仇了,就一杯毒酒喝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不要!”慕容拓吓得赶紧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安抚着她濒临失控的情绪,“都听你的。”
“你发誓?”
“嗯,发誓都听你的。”
桑玥得到了保证,情绪稍作缓和,柔声道:“我仔细想了想,确定这一世没有人对我做过手脚,你是听了谁的话,认为我生病了?”
慕容拓不语,桑玥的纤手覆上他的面颊,严肃地道:“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你要是不告诉我,我立刻派人杀了赫连颖!这病,我也不治了!”
“不要。”慕容拓侧身紧紧地抱住她,却是不敢直视她那双犀利的眼眸,大掌盖住她的眼,下颚抵着她的额头,“其实也没什么……”
“子归!”桑玥一声厉喝,子归推门而入,“少主!”
“通知灵慧,让他杀了赫连颖!”
“是!”
“慢着!”慕容拓低声欲叫住子归,子归平时虽也能被他驱使做做小事,但若他和桑玥的命令相冲突,子归只听后者的。
“你个臭丫头!”慕容拓气得胸口发堵,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受了她的威胁,将她的病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样!
活不过二十五岁,每次怀的孩子都带有剧毒,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之日,就是剧毒发作之时,届时,一尸两命。
前世的她,不是死于血崩,而是死于中毒!
多么可笑!
冷瑶给冷香凝灌失魂草汤只是个幌子,真正致命的那专攻胎儿的毒!
冷瑶,冷贵妃,你们狠!你们真是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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