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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class="j-chapter section" data-paragraphid="48db1c8ca30b4f38b71c8f418f9e5262_5"第二节 世界秩序的变迁与失衡</h3
<span class="bold"一、从“中心、边缘”结构到“双循环”结构
<span class="bold"1.“双循环”结构及其对国际经济秩序的影响
因为供应链网络的规模效应,中国的经济崛起带来了全球经贸格局的深刻变化。
首先,基于前述的供应链逻辑,造成了中低端制造业在全球转移的终局性。中国经济崛起的经验,其他不发达国家难以复制,它们已经很难通过工业化而实现现代化,除非是能够有效地参与到中国为中心的庞大东亚供应链网络的东南亚国家<span class="mark" title="这一变化带来了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深刻挑战,相关讨论亦可参见于向东、刘苏里《世界秩序中的中国》,载《大观》第九辑,法律出版社,2012年。"。
在此基础上,中国的经济崛起在国际经济秩序当中所可能带来的最深远变化,是国际经贸结构从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所说的“中心、边缘”结构逐渐向“双循环”结构的转型,即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的经贸关系构成一个循环(第一循环),中国向西方国家出口制成品,从西方进口技术、资金以及各种高端服务业贸易;中国与其他非西方国家之间的经贸关系构成另一个循环(第二循环),中国向发展中的亚非拉国家出口制成品,从后者进口原材料等,两个循环通过中国而联系起来。当然,具体的结构还有更复杂的细节,但是可以框架性地做这样一种粗略勾勒<span class="mark" title="关于“双循环”结构的相关讨论,亦可参见于向东、施展《全球贸易双循环结构与世界秩序——外交哲学对谈之四》,《文化纵横》2013年第5期。"。
沃勒斯坦认为难以克服的“中心、边缘”固化结构因此而获得被打破的可能性。“中心、边缘”结构之所以难于被打破,在于经济与政治的连锁关系。沃勒斯坦提出,现代世界体系的两个主要构成成分是,“一方面,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是以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为基础而建立的,在这种分工中,世界经济体的不同区域(我们名之为中心区域、半边缘区域和边缘区域)被派定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发展出不同的阶级结构,因而使用不同的劳动控制方式,从世界经济体系的运转中获利也就不平等。另一方面,政治行为最初产生于国家结构之内,而这些国家由于它们在世界经济体中的作用不同结构也不同,中心国家中央集权化最甚”<span class="mark" title="[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尤来寅等译,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94页。" 。发达国家构成中心区域,不发达国家和地区构成边缘区域。中心区域由于在近代率先发展出现代国家形式,凭借先发优势得以形成对全球的经济、法律、资本等各种秩序的掌握,并可以政治、军事手段强化之,在国际格局当中获得对于边缘区域的不对称竞争优势,全球贸易的红利会不成比例地流入中心国家;而边缘国家由于后发劣势,永远没有机会进入到中心国家的圈子,或者说,永远没有机会成为发达国家。
沃勒斯坦及其开创的世界体系学派所做的这种结构性分析,为直到20世纪末期的经济史所证实,这期间除了日本是个例外,其余确实没有哪个成规模的边缘国家进入到中心国家的圈子;个别成功挤进这个圈子的,都是自由港规模的国家或地区,其规模的上限就是韩国。自由港国家/地区的政策如果正确,是能够借助世界大势,通过中心国家的经济拉动从而发展起来的;但是更大规模的国家则无法被如此拉动起来。世界体系学派勾勒出了这种令人不快的格局,但无法给出一个走出这种格局的可能性,最终只能走向对该格局的一种道德批判。
中国以一种沃勒斯坦完全无法想象,也是任何人事先都无法想象的方式实现了经济崛起,催生了“双循环”结构。虽然这个正在浮现的新结构还只是一个次级结构,仍要服从于美国所主导的全球资本秩序,但它无疑有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它目前的力量主要体现在商品贸易的数量规模上,但它也在向其他贸易领域进化,如中国在最近几年对亚非拉国家的投资增长得很快,便是由“双循环”结构下的商品贸易拉动起来的。这一结构转变的过程,使得中国从旧结构当中的“边缘”地位,转换为新结构当中的枢纽地位。<span class="mark" title="需要强调的是,中国转换为新结构中的枢纽地位,并不是说中国从此成为世界的中心,而是说中国作为中介,使得全球经贸循环得以完成;但中国并未因此成为全球经济的首要发动机。在可预见未来,全球经济的首要发动机仍然是美国为主的西方世界,它拥有最强大的创新能力,也提供最重要的市场需求;但是这个首要发动机要拉动全球经济,却必须以中国作为一个必要中介。"
在“中心、边缘”结构下,西方国家曾经直接与发展中国家进行制成品与原材料的贸易;但是随着全球制造业秩序的转型,西方国家由于经济结构的升级,已经难以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形成有效的拉动作用。例证之一便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货币主义革命之后直到20世纪末,西方国家的经济曾有过很好的一段发展;但是对于许多发展中国家,尤其是非洲国家而言,这恰是经济、社会乃至政治全方位滑坡的一段时间,与六七十年代不同,这段时间无法看到它们与西方国家的经济发展之间的正相关关系。原因在于,原材料产业只能对接于中低端制造业,很难对接高端制造业,遑论高端服务业。于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西方国家经济结构的产业梯次与非洲国家相距日益变远,两者在经常项目下的经贸规模变得非常小,无法形成经济拉动关系。
直到21世纪初中国经济崛起,其中低端制造业进入非线性速度的增长,对原材料形成了巨大需求,发展中国家才重新开始了其经济增长过程。<span class="mark" title="我们可以说这个阶段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是非洲国家的经济,是有增长而无发展。但是在本章的讨论中我们已经隐含地提出,随着中国经济崛起对于世界经贸秩序的改造,发展的概念也需重新理解。" 中国由此成为全球经贸循环过程当中必不可少的枢纽性存在,其作为世界秩序的中介性力量,作为“中间地带”国家,至此开始有了一重经贸层面的意义。“双循环”结构的形成可以说还在进行中,还未完全取代过去的“中心、边缘”贸易循环。但无论是其中发达国家之间的贸易、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还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都开始受到这个中国成长所推动的“双循环”结构的影响。
或者换一种思考角度,我们可以说“双循环”结构使得“中心、边缘”结构下的“中心”发生了裂解。过去的“中心”是提供资本、技术、法权秩序和制成品的西方国家,边缘提供原材料,国际贸易的利润分配偏向于中心国家;“双循环”结构出现,资本、技术和法权秩序仍由西方国家提供,而制成品由中国提供,原材料仍由发展中国家提供,但流向中国。第一循环近于过去的“中心”,第一循环作为一个整体与第二循环的关系近于过去的“中心、边缘”。“中心”的内在裂解,使得沃勒斯坦所观察到的“中心、边缘”结构中,边缘的永久性悲惨地位有了突破的可能。裂解开的制造业秩序和资本、法权秩序会形成一种制衡关系,中国与西方国家的积极博弈,使得发展中国家在国际经济秩序中有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权重;博弈的双方会竞相从边缘地区争取盟友,这在未来应该会逐渐呈现为一系列的国际贸易谈判进程,以及新的国际贸易规则安排,使得边缘国家在贸易红利的分配当中获得更大的份额,从而获得新的发展空间。
此外,还有一个蕴含独特力量的支流同时影响着所有国家,那就是能源的流动。能源的地理分布处于高度不均衡状态,而富含能源的地区恰恰是安全秩序有问题的地区;由于资源诅咒,能源国家其他产业往往相对孱弱。于是,它们从肯定性的层面和否定性的层面都对世界秩序产生独特而又巨大的影响力。
完全可以想象,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世界产业格局会处于一种大致固化的局面。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会将更大的精力置于价值链的上游,通过品牌渠道与知识产权保护,通过发达的金融市场,来获取高额利润;同时,美国仍然引领世界的法权秩序和金融秩序,掌握世界货币,规定着世界的安全秩序,并且是创新能力最强的国家。这些都使得美国有能力支撑“美利坚治下的和平”,领导人的更换及其政策的改变,并不足以与全球经济秩序的内在逻辑相对抗,只会形成一些微调。东部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会着重于制造业的发展,对接于上游的发达国家。能源国家则通过其能源产业的发展,获得在国际政治当中的发言权。这三种经济样态,也即发达国家、泛亚洲国家和能源国家,大致勾勒了可预见未来的新政治经济秩序。其他国家将会被整合到这个或那个经济圈里。<span class="mark" title="对这三种经济圈的划分,是笔者参与的“大观”学术小组在几年来的系列研究逐渐得出的结论。我们注意到还有一些经济学家也得出类似的结论,比较典型的就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任副总裁朱民,此处对三种经济圈的命名就是借用了他所提出的概念。朱民先生在“2013亚洲金融论坛”上曾提出,目前世界上国与国之间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一个拓扑关系图。第一个“国家群”是欧洲和美国,而且两者之间的联系较以往更趋紧密;第二个“国家群”是泛亚洲国家群,其特点是由供应链垂直整合形成的,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就在此列;第三个“国家群”为能源供应国,比如俄罗斯、阿拉伯国家等,它们的能源政策大同小异,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正在发生变化。参见《证券时报》2013年1月16日。" 中国处于泛亚洲国家的领导地位。这里的所谓泛亚洲并不能由地理概念来定义,而是由经济运行的耦合程度来定义。诸多发展中国家由于其原材料生产这一比较优势,构成生产流程上的制造业上游环节,与制造业环节之间有着深刻的相互依赖关系,也应被归入泛亚洲国家的类型,而泛亚洲国家间的经济循环差不多就是第二循环。
在目前的“双循环”结构中,可以识别出两个引擎力量在共同推动它的运行。一个是美国,它拉动着第一循环;一个是中国,它拉动着第二循环。第一循环是第二循环的条件,或者说这双引擎里,美国是主引擎,中国是副引擎。在理想状态下,发展中国家(包括目前的能源国家)还应有(若干个)第三引擎的出现,如此会更有利于国际经贸秩序的良性发展,但这个第三引擎还未出现。而如何调试主副引擎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促成第三引擎的出现,乃至如何进一步处理诸引擎间的关系,将其均导入一种规范化的秩序当中,将是未来的国际贸易谈判进程当中非常重要的内容。
在双引擎格局下,“双循环”结构又可以从两种角度获得理解。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上中下的三层结构:发达经济体在上,中国在中,欠发达经济体在下。在这个角度下可以看到一个类似于传统秩序的差序结构,中心国家获得不成比例的贸易红利的结构仍然存在,中国在其中差不多是处于“半边缘”的地位。但也可以把“双循环”理解为在平面上展开的“8”字形结构,中国居于中间结合位置上。在这个角度下可以看到新兴贸易体系的内在逻辑,包含着一个更具竞争性的、动态的贸易利益分配过程。如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以及中国进出口银行在非洲和拉美倡导的“资源-贷款-基础设施”的合作方案等,都是非常好的例证。<span class="mark" title="更多信息,参阅 Henry Sanderson, Michael Forsythe, China’s Superbank: Debt, Oil and Influence - How China Development Bank is Rewriting the Rules of Finance, New York: Bloomberg Press, 2012,以及[美]黛博拉·布罗蒂加姆《龙的礼物——中国在非洲的真实故事》,沈晓雷、高明秀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这些著作对于中国的政策性银行在海外的开发性金融活动有很好的研究。"这类合作方案的前提是,中国从第一个循环中积累大量的贸易盈余,再在第二循环中向发展中国家进行转移,具体途径是通过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方式。这个过程使得以资源为担保的开发性金融的融资机制能够建立起来;而开发性金融使得中国国内丰富的工程能力得以向非洲为代表的不发达地区投放,并有可能促成当地从长线来看的经济发展。在这样一种开发性金融的实施过程中,还可为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提供一个重要出口,相关研究表明此种构想是具备实践可行性的。<span class="mark" title="相关研究可参见谢怀筑《人民币在南部非洲实现国际化的战略构想及方案设计》,载《大观》第十二辑《在非洲发现中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非洲国家有可能被促成的发展,将不会是基于其工业化的进程。供应链网络的逻辑使得这条路已经被封死,非洲国家内个别工厂的建立与工业化是两回事;所以,其发展更可能是基于基础设施的建设,刺激当地市场化导向的农业等第一产业,带来足够多的就业,并通过特色农业提升附加值,然后直接跨越到服务于本地第一产业以及服务于国际的文化、旅游等需求的特色第三产业。这样的产业结构,必须依赖于一个稳定的外部贸易环境以及相对有利的贸易条件,它无法独自运行,“双循环”结构是其前提;非洲国家没有第二产业,意味着一定要进口制成品,国民福利的水平,取决它的出口与进口的利益差。
这样的区域经济也有一些前提条件,包括几个方面:一是如何发展出基于生物多样性、有效指向细分市场的农牧业经济,二是如何发展出复杂的旅游和服务业,三是原材料出口利益如何转化为有效的国内区内投资,四是人才及知识的流动,等等。这些方面都是异常艰难的工作,而且也不是非洲能够独立完成的。例如原材料出口利益的善用,取决于国家政治生活的改变。
这样一种发展模式当然会充满曲折,是个长期工程,但它在非洲是有例证的,博茨瓦纳经济与政治的成功是一个值得仔细研究的案例。中国、西方国家及国际组织、非洲国家在这方面完全可以形成一种多边合作机制,以促成非洲国家相对健康的政治发展。
这种发展需要有非洲国家相对良性的自生财政能力为基础,而这又以这些国家在“双循环”结构下与中国之间的经贸循环为前提。自生财政能力本身需要作为国家财政而非政客的私人钱袋存在,这就需要政治层面的机制设计,并且该机制设计需要与国际法权秩序乃至道德秩序之间有匹配性,
还需要有比较丰富的地方性知识做背景,以便懂得如何组织当地资源,设计出来的机制才是可持续的。中国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的储备仍有很大提升空间,而西方国家及很多国际组织乃至NGO组织在这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但其没有足够的经济资源及经济拉动能力使得其方案设计落实为现实实践。比如世界银行为一些非洲国家设计的重建方案,经常因为缺乏资金而难以落实;但它们与中国在这方面的合作,可以相互取长补短又相互制衡,使得其中的负面效应尽可能受到约束,正面效应尽可能获得释放。这种发展可以让非洲国家逐渐进入一种较为健康稳定的秩序,从而在长线上保证中国稳定的原材料供给,这也构成中国重要的国家利益。
同样,就基础设施建设而言,何种基础设施才最适合于这种发展模式,中国与非洲当地可能都没有足够的经验,而各种国际组织、NGO等在当地的多年工作积累,结合于西方国家的殖民历史所获得的地方性知识,可以在这方面提供足够好的咨询工作,这也是西方国家现在所擅长的高端服务业的一种类型。如此一来,以中国的活动为中介,西方与非洲等不发达国家之间能够重新形成经济联系,中国、西方国家和非洲国家同样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一种深刻的合作共赢关系。
这样一种发展路径,现在还处在纯粹的乌托邦状态,中国的开发性金融也未做过如此的战略设计,但该种战略的可实践性是值得认真对待的。<span class="mark" title="笔者曾参与一些开发性项目的方案设计,在此过程中对该种战略的实践可行性有过深刻体会;笔者在海外访学时就这些话题与西方学者进行过相关探讨,他们也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个话题过大,本书无法再展开;对于相关问题的思考,可参见施展《从“贫困的形式”到“精神的解放”——“世界历史视野下的非洲与中国”会议发凡》,载《大观》第十二辑《在非洲发现中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以及于向东、施展:《全球贸易双循环结构与世界秩序——外交哲学对谈之四》,《文化纵横》2013年第5期。"
<span class="bold"2.互联网时代与中国的经济创新
前述的发展逻辑要想运转起来,现有的两个引擎必须都能够强健有力地运转。中国经济必须强健有力,才能够可持续地从第一循环中积累贸易盈余,这需要美国经济的强健有力来拉动第一循环,进而中国才可以拉动第二循环的经济运转,这意味着中国的制造业必须持续地保持竞争力。
在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制造业集聚区这个背景下来谈论“中国”的话,制造业竞争力的持续性在中短期内还是能做到的。但正在为全球生产的中国,也在为全球排污,其代价可能是中国遭遇严重的环境危机和资源危机,这在当下已经体现得非常明显了。因此,从长期角度来考虑,中国必须提高自己的创新能力,改善自己在第一循环当中的贸易条件。所谓创新能力很广泛,并不限于技术创新,还包括商业形式、交易模式上的创新,或者说是表现于整体经济活跃程度的创新,它甚至可以是一家小饭店、小超市在社区服务上的创新。这些创新汇聚起来,才有一个灵活而生动的经济体,才可在全球贸易中确保有利的利益分配格局,并形成激励。
近几年来能看到中国经济的下行现象,与全球经济有关。由于中国的经济崛起,第一循环的引擎美国经济遇到了一些麻烦(后文详述),以致爆发了金融危机,嗣后西方经济复苏缓慢。第一循环的需求下降,中国经济自然会受到冲击。然而这几年中国经济下行的阶段,也可视作中国经济转型的节点到了。改革开放以来一直有人在谈中国的产业结构不健康,第二产业比重过重,第三产业不发达;但中国作为成本黑洞般的世界工厂,在不断地从全世界吸纳工业能力的过程中,第二产业比重过重是必然的。对一个超大规模国家而言,真正发达健康的第三产业一定是基于发达的第二产业。在第一循环引擎乏力,中国的第二产业已经超过全球市场的吸纳能力之后,中国经济差不多就走到了转型节点上。依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经济数据,2015年中国的第三产业占GDP的比重首次超过了一半,达到50.5%,其对GDP的贡献率也首次超过第二产业,达到53.7%,发达的第三产业已经在路上了。<span class="mark" title="数字皆来自中国国家统计局网站。"
中国势头强劲的第三产业,是通过充满创新活力的互联网经济拉动起来的,在中国经济分行业增加值的统计数据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些有想象力的互联网创业大潮,使得中国经济获得了一个更强大、更加有持续性的发展动力,并为未来打开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它们在过剩经济时代,重构了市场的需求端,并以此为基础引发着供给端的重构。
能够最有效率地站在这种意义上的创业大潮之潮头的,一定是民营经济,而不会是国有经济。因为只有民营经济才能有如此之高的创新效率,国有企业因其冗长笨重的决策机制以及各种其他原因,是无法如此打开想象力以及对市场做出迅速反应的。国有经济也因此应该被重新定位。有些国有企业掌握着关乎国家战略安全的东西,那么它们不应该以营利为目的,而只应该以安全为目的。而其他一些提供诸如电信接入服务的国有企业,则应转型成某种意义上的公益企业,成为互联网经济时代最重要的管道工,为互联网提供最便捷的通道,为中国丰富、蓬勃、拥有巨大活力的,由互联网引导的全方位、健康的经济转型,提供准公益性的基础设施,如此中国经济的创新效率才能够真正展开。
我们能看到大量制造业企业在近年的破产,但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大量的长期失业,因为会有伴随需求端重构而来的大量新的服务业企业出现,于是就业结构也进入转型的过程。当然这其中一定会出现一些结构性失业,失业者很难再就业,这种失业应该用某些社会再分配的办法来应对;但结构性失业不会是最大量的,最大数量的一定是短期的摩擦性失业,并在未来伴随着中国经济结构的转型而获得消化。经济统计数据中也能看到,中国的第二产业就业人口数自2012年以来缓步下降,而第三产业提供的新增就业机会则远超第二产业的下降数。<span class="mark" title="数据来自中国国家统计局网站。" 在未来几年中,我们仍然会看到中国经济的下行状态,可能还会看到更多的制造业产业的破产,因为经济转型需要一些时间周期,但它很有可能正预示着中国经济的下一轮机会。
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更是对人类秩序之演化逻辑的一个技术模拟。在人类秩序中,我们可以看到两种路径,一种是自下而上分布式生成的自生秩序,还有一种是自上而下集中式生成的建构秩序,但任何一个建构秩序都要在与其他多个建构秩序彼此之间不断的博弈、磨合的过程中展开,磨合出来的结果仍然是一个自生秩序,建构秩序只不过是这更大的自生秩序内部的参与者之一。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社会的秩序在本质上而言就是一种分布式决策、分布式运动的过程,通过各种各样的分享、互联、重组等等,聚合为世界秩序。互联网刚好就是对人类秩序这种演化逻辑的一个非常漂亮的技术模拟,并且这种技术的出现,可以大幅加快人类秩序的演化节奏。
未来世界的经济转型与发展,必定依托于互联网(以及人工智能)的时代大潮,能够存活的传统产业一定是以互联网为载体被重构过的,否则将难以获得行业本身的效率,以及进入市场的渠道。互联网压缩掉了时间与空间,使得各种资源的配置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它正在以极为深刻的方式,重构各种产业的逻辑,重新定义着成本,重新定义着竞争力;这是大势所趋不可遏抑,人们只能顺势而为,而不可能在实质上扭转趋势。各种传统产业在这个时代都获得了新的“形式因”,那就是互联网。
互联网的两个根本要素是技术上的创新和网络的规模,就技术创新而言,效率最高的无疑是美国,就规模而言,美国也有优势,但最有优势的无疑是中国,这进一步地锁定了未来世界经济的两大引擎国家。截至2016年,世界前十大互联网公司,只有中美两国的公司,不是无原因的。
中国的经济创新与转型,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互联网式重构的过程,这个过程必定是高度地分布式展开的,而不可能是集中式展开。任何试图集中式对其进行控制的努力,都只不过会为转型过程徒增阻力;甚至不那么强调控制的努力,姑且称之为集中式的引导,也不可能成功,而只会徒增摩擦。因为分布式演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其方向不可预知,任何一种有计划的努力,都会在一个更大的分布式网络当中被转化出事先预想不到的结果。尤其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超大规模国家来说,其内部本身便构成一个庞大的体系,更是无法被简单地计划,小国在可计划性上还大于大国。所以,为了能够让中国经济的转型尽可能的平滑,以便尽量平稳地度过转型过程中的各种危机,其条件反倒是,政府要尽可能地减少管制,放手让民间去干,同时提供一个尽可能公平的规则平台,让每一个参与者对于规则都能够形成稳定预期,对其商业前景及财产安全性形成稳定预期,才能让经济转型更加有效率地展开。而这个规则平台本身,也要在互联网式的分布式过程中,逐渐地演化出更适合动态需求的规则秩序;这意味着,初始的规则平台本身就需要有一种开放性,以便容纳规则演化的过程,否则初始平台会在动态演化的过程中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