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女突然埋了头,低低地道:“毛儿啊,你做不了苏太傅的门生了。”
毛儿黯然地低下头,“我知道……我家这么穷,连束修都是姐姐绣帕子攒下来的钱……苏太傅那么尊贵的人,当然不会收我当门生。”
樵女止不住的无声心痛起来,可是当着王毛儿的面,她不能出哭声,只是颤着双唇不住震颤着,又开又合地压抑着心中的翻滚,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道:“毛儿不要误会。苏太傅从不嫌弃穷苦出身的孩子,他是一个真正高洁的先生。只是……他如今已经归天了,想收毛儿也收不成了。如果他在生的时候,知道有毛儿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想当他的门生,他肯定会愿意收你的!”
王毛儿听说苏太傅已故,心中却难受起来。小孩的感情不会掩盖,要哭便哭,难受便难受。见他哭得伤心,樵女压抑下的泪意也突破眼眶的封锁,涌落下来。
家逢巨变,千里奔袭,却惨遭人暗害。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此时,面对着纯真的王毛儿,樵女却不想再忍着不哭。
“祖父……若儿好想您……”樵女以几近不可闻的音调,轻轻地呢喃着,继而放声大哭。
6.经那一哭之后,王毛儿与樵女又亲近不少,更似是亲姐弟般。
寒窑与王毛儿家两两相望,王毛儿学堂回来之后,会先到樵女窑前坐坐,把今天学的学问都复述一遍.刚开始只是小孩心性,求赞求认同.但是后来他去慢慢现,樵女也是识文断字的,而且有时候无意之间说出来的话,令周夫子听后都吃惊.
王毛儿见周夫子都吃惊,便动了小心思,格外的亲近起樵女来.有时候还竟然要赖在窑中与她同睡一榻!
这惹得玉娘暗中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说这王毛儿生太迟了,要是再长个几岁……
王大嘴摇头,长个几岁又能怎样?樵女也不可能便宜着他们老王家……那祖坟除非埋在龙眼睛里!
倒是有些嘴碎的婆子些暗中来打听樵女的口风,樵女却一应以已曾许人推拒。众人细问,她又不好作,只是说那人失去了联系,但她不能不信守诺言。
守诺……
张梳行也正在与张母争论着这个问题。
“梳行啊,你高中状元!那苏家当时的小儿女婚约,我们当年已经口头退过了,虽然没有纸约,可是……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就是那知府的秦小姐配你娘也觉得是高攀了咱们家的。你为何,非要去寻那苏家小姐?”
张梳行看着地面,坚决地道:“母亲,人无信而不立。当初我们张家也只不过是业城一个普通富户,只因为曾替苏家千里送孤入京,才得了苏太傅青眼。加之儿子薄有学问,蒙太傅不弃才收为门生,如今就算是高中状元,也只不过是太傅之功劳。
太傅因故被贬出京,路遇劫匪亡故,而苏小姐不知所踪,这事已经是一桩惨事。您们竟然为那秦知府的女儿看中儿子,私自上江南苏府宗族里递退婚口信……您们……您们真的令儿子感到失望和震惊!
母亲不必再劝,秦清雪我是必不会娶的。您日前告诉儿子,苏家小姐流落秦淮,儿子一家一家的去访了,没有此人!
可是在苏家小姐没有执信物来亲自退婚之前,儿子必守诺等她出现!”
张母还待再劝,却看到张梳行已经脸色清冷,一双点漆般的黑眸中隐隐含上了羞愤之色。就这退婚一事,儿子竟然就气成这般模样,若是他知道她后来暗中再作下的那些事……怕是,怕是极有可能不认她这母亲!
可苏太傅已亡,江南苏家也没有寻找苏家嫡孙女。她怎么就不能明白儿子为何放着好好的知府千金不要,非得等那不知道流落到哪处的苏浅若呢。
就为了守诺?狗屁……诺能干啥吃?
当初巴巴的与苏家结亲,也正是看中他太傅之势。自己个儿的儿子,便是那人中龙凤,不是一般女子想嫁便能嫁得进来的。特别是,他现在又中了状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算是说那苏浅若是千人压过万人骑上的花娘,张梳行都要一家一家去寻访。这种会令儿子失性失心的狐媚女子,千万要不得……
张母嘴上服着软,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张梳行如愿。
张家原本靠的是走镖营生起家,张家祖上世代以诚信为本,张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已经转型成一方富户,却时常教育梳行,做人先得信守承诺,男子汉,一唾沫一个坑儿,若非不许,许了的就要去承担。不能随意毁约,不能放弃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
何况,张梳行在苏太傅门生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与苏浅若是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印象都不差的。苏太傅从不重门第,只论才干,再加上感激张家当年护送苏浅若上京,张老爷因此被匪徒重伤落下残疾,而后两年便因此去世,所以两家便因此结下了一纸婚约,相约待苏浅若年满十六便行嫁娶。
因着苏太傅的声望,张家在业城甚至全国的商铺都展得极为迅猛,渐渐的,生意做大了,心便野了。想得到的就更多!
谁曾想,苏太傅因案当庭顶撞皇帝,天子一怒之下将他罢免,其实还是存着气消了请回来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言。可巧苏太傅,他也是个气节大的,直接就驱车弃府出京,根本不去细想皇帝的暗示,皇帝本待私下晾他两天便去太傅府上传旨的。结果太监一到太傅府,竟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府邸……
这一去,就成为绝响。
还没回到本家,却在半道被人劫杀身亡,嫡孙女苏浅若失踪……
可张家的势已成,一跃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几大富商之一。若不是张家祖上有明训,不得迁离业城,只怕张母就算是到得京城,靠钱开路,再加上她的心思精巧,极会来事儿,自然也能混得不差。
只是苏家这门亲事……却再也无法给予张家助益……
只是这张梳行实实在在是被迂腐的张家祖训教坏了。现在张家是有钱,又有状元郎……如日中天,何必还要找一个失势的孤女?
人家江南苏府都没有派人出来找寻过……
未过门的媳妇,已经口头退过的婚约,在张母眼里看来,就是已经退掉的亲事。
暗中派人看着张梳行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有时候命运就这般奇特,张梳行只不过在书局和畅春园中转悠了三天,便禀报张母,这苏浅若他还真找着了,并且已经定下婚娶之约,不日成亲……
张母瞠目结舌地道:“怎么会?苏浅若怎么可能还呆在业城?这事绝不可能!”
当年,她可要那人将她带到胡人之地的啊……
张梳行脸色不太好看,为难地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母亲之前说过苏家小姐可能沦落风尘,确实是这样……她不在秦淮,就在畅春园!那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花魁清音便是她!”
确实是已经卖入青楼,那人办事也算得力。只是可能中间出了些差错,她才又转回了业城……
7.张母细思着,青楼女子操持的是贱业,就算再进门也是低人几等,圈在后院之中她也能拿捏得住……但是答应得太过爽利,张梳行又会疑心。
所以在张母思忖的时候,张梳行的脸色越黯然起来。他心目中那个天人之姿,清丽温婉的少女苏浅若,竟然真的沦落在花街柳巷之中,当他在畅春院见到她身着薄纱在一群男人的窥视下翩翩起舞时,他悲愤得无法自抑。
那可是他梦中的神女啊……竟然被玷污成一个艳名远播的畅春园花魁!
张母沉吟再三,摆足了架势之后,只同意让清音以妾氏的身份入张家门。
张梳行力争不得,其实心中也堵得慌,便负气拂袖离开,去了畅春园。
清音突然得了状元青眼,欲聘娶进府的消息已经成为畅春园甚至是业城的一桩热闻。
清音的绣阁布置得不比普通富户的小姐差,吃穿用度都极为精细,作为畅春园的一棵名符其实的摇钱树,清音的琴棋书画,四书六艺都学得极好,寻常人一掷千金她也未必见你。
盛名之下,必有其实。
一个青楼女子,赚再多的金银珠宝,穿再多的绫罗绸缎,可是地位终究是娱人娱已的妓子,吃的是青春饭。能从众多花枊之中脱颖而出,清音的智商自是不必多言的。哪一个花娘的内心深处,只怕都是在盼望着一个良人的!
而今,状元郎,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人品端方;家世又好。这样的良人,就算是妾,清音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勾栏之中有很多隐秘的手段,哄男人嘛……就算日后张梳行另娶贵妻,只要她巴得住张梳行的心,自然不会惧怕那些矫揉造作的柔弱小姐们!
所以张梳行的为难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一桩。而且,能更好的体现出她的大度与贤惠……
清音生得极是美艳无方,勾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要端方的时候如大家闺秀,要妩媚的时候又似摄魂的魔伶……摆得上台面,上得了娇床,哄得了夫婿,做得了低小。
张梳行已经先入为主的凭借一只玉钗认定她便是苏家嫡小姐苏浅若。心中郁结难平的,是她不再是那个清雅的苏小姐,但是……清音自然有清音的妙!
她如此大度的体谅于他,他又能全了与苏家的婚约,信守了承诺,何乐而不为之?
所以,成婚这一天,虽然是要从侧门抬进来,可是张梳行却备的是四抬的花轿,自己亲着红袍喜服头戴纱翅帽,骑着高头大马前去提前安置下来的小院之中迎的亲。
这种作派,比起普通富户娶正妻也是不遑多让的。
清音自是很满意,一早就打扮停当,专等着张府的花轿来接。喜娘是城东有名的王二喜,是执了官府明牌玉碟的官媒兼喜娘。送嫁的人马,是畅春院早年从良的小姐妹以及夫婿们……
而在这众多已从良的妇人之中,清音无疑是嫁得最好,命最金贵的。所以,招人羡慕忌妒,也自是难免。人前笑脸迎,人后道是非,清音明明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也只当作一种荣耀来领受。
张家大院,高门大第,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为的管家松伯不住地对着前来看热闹和道喜的街坊邻居们拱手作揖,笑眯眯地道:“今日张府娶亲,摆流水席百桌,无论是哪方宾朋,只要是诚心前来相贺的,都可入席就宴……”
此话一出,满街喧嚣。这就是可以吃白食的意思嘛……
张府摆宴,规格自是极高,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能买则就肯定有……业城平时能吃上肉的人家户都不多,何况是这种大宴?所以,那人如潮水般蜂拥而进,后续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在源源赶来。
在业城,也没有那许多繁文缛节的讲究,男宾女宾也没有分席而坐。
新娘被喜娘背着进门时,全场瞩目,都为她那一身镶绣着金凤的新嫁衣和上好东珠制的凤冠霞岥晃花了眼。
这清音,在这身嫁衣上可是花了大价钱了啊。
一鸣惊人……
虽是侧门入,却是花轿抬,还伴着官媒而入,尚有送嫁队伍……又穿得这么招摇出挑,业城花魁成为张家贵妾的谈资又得火上好几日了罢。
张梳行未入苏太傅门下,未中状元之前,在业城是由白元私塾启的蒙。所以他成亲,白元私塾的同窗好友们都齐齐来贺。其实某些家境贫寒一些,心迹又风流的同窗,未尝不是想借机来免费看看清音。
与张梳行交好的王睱与李汩到得最迟,虽然纶巾华服的,精神头却不是太好。松伯迎他们过来时,并没有留意到在两个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全身笼罩在一青色斗篷中的女子。
松伯只当是两位公子的内眷,两位公子呢,根本没有回头瞧……
女子随两位公子一路行至贵宾席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下,面向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喜堂。
喜娘背着清音正往地上放,张梳行一手牵着红绸一端,将另一头交给清音手中握好,两个在主婚人的指引下,做好了拜堂的准备。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整衣而跪,双手贴地,掌心向上,头正要往下磕的时候,惊变陡生。
青衣斗篷女突然俏生生地站立起来,断喝道:“且慢……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张梳行张状元郎!”
张梳行却被这女子的声音惊得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视线灼灼地盯向她。
清音感觉到了身旁人的紧绷,心下不安,也随着张梳行的动作立直了腰身,隔着珠帘的缝隙望向青衣女子。
张母坐在堂上,原本笑意吟吟的脸上突然颤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瞬间挺直,手中的绣帕飘然落地。
至于宾客,则是全都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堂上对峙的三人……好事者心中已经编造出一个两女争一夫,烈女闯喜堂的精彩故事来。
8.“但……讲无妨!”张梳行视线锁着青衣女子,语音轻颤显出几分不平静。
“请问张公子四处宣扬,娶的是十岁便定下的婚约中的新娘,是也不是?”
张梳行点头,“正是……梳行确实为履约娶清音……”
“你娶一个青楼花娘,认定她是你的未婚妻?确实出自你的本心?”青衣女子的斗篷下的身子开始轻颤。
“是……她有我张家当时定情的信物玉钗为凭!”
“那么……你的未婚妻,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张梳行!”青衣女子陡然提高音调,冷声喝斥道:“你辱我苏氏一门,欺我孤女无依,便能颠倒是非黑白了不成?今日……我便要这业城的父老乡亲们看看……你张家……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苏氏……张梳行震惊地看着那一件青色的斗篷霍然被揭开,露出一张……和记忆中的苏浅若能完全对上号的清雅面容来。
“你……是浅若?”张梳行腾地站起来,看看苏浅若,又看看清音,视线在两个女子之间来回游移,“如果你是浅若……那么,清音为何会有我张家定情信物?”
苏浅若的视线掠过几人,直直地插进喜堂之中,张老夫人正襟危坐,眼神中含着无数的警告和震惊。
“张梳行……你要娶谁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打着苏家的幌子,污辱我苏家的先人!我祖父待你如亲,你竟然要这般抹黑他!你娶的是明明是勾栏花娘,为何要冠我苏浅若的名?”苏浅若神情激愤,眼圈开始红。
张梳行丢掉手里的红绸,蹬蹬蹬地走下台阶,来到苏浅若面前,竭力解释道:“浅若,我真的以为清音便是你!你想想,就算是一个花娘我也愿意娶进门,我将那婚约看得是如何的重要?我怎么可能存心污辱苏家!你……你可得相信我!清音既然不是苏浅若,我自是不会娶
的……今日的婚事就此作罢。而你和我之间的婚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放心,我必以正妻之仪迎你进门!”
苏浅若却含着唇淡淡地笑起来,她认真地睨着张梳行,然后伸出手指指向高堂上坐着的张老夫人道:“你想娶我?你母亲会答应吗?她不会又要暗中哄我服下蒙汗药,将我交给我牙子,将我卖到茹毛饮血的胡地做……做花娘吧?”
张梳行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苏浅若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想来是我错怪了你罢……祖父被劫杀,将我藏在马车箱笼之中,拉着马车的人往东而来,马车弃在荒野之中……我走破了绣鞋,又赤着脚走了两天两夜,来到业城!
我不是来求你与我成亲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派一个人护送我回江南……可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苏浅若含着泪死死地盯着张母,睫毛不停地震颤着,硬生生要将那盈于眶中的眼泪逼回去.
她这般倔强而憎恨的表情,让张梳行如遭雷击,心中剧烈地颤抖,回望母亲,张梳行捏紧了拳头,“母亲……浅若说的,可是真的?您告诉我……”
当着满城百姓,名流乡绅甚至还有知府老爷的面,张母如何能承认这份罪行!她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平静地道:“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苏浅若,这下药还卖的事情,如何能扣到我头上?”
苏浅若早就知道她不会承认,所以便缓缓地从袖袍之中抽出一张磨得泛了黄的麻皮纸卷来。张母的脸色腾地就变了……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急地招呼着家丁,“来人……将这个来历不明,信口雌黄的女子打出门去。”
那便是铁证!
是她当初写给人牙子的卖文书……
人牙子其实也不知道苏浅若的真实身份,张母声称是府中一个患病的丫环,是张梳行房中的通房,薄有****……倒给了人牙子一百两,让她找人将苏浅若卖到乌孙国的普通娼院之中……并再三交待,不能让她活着回到中土……
张梳行接过文书,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手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可他沉吟片刻之后,却突然靠近苏浅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扯进他怀里压制住。这才附耳在她耳边哀求道:“浅若,这件事是我母亲做错。可是张家数百年声誉,以诚治家,我也刚中状元……你看,是不是不要当众再闹……我们私下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解决?”
张母赞许地点了点头,缓缓坐回太师椅。这才像是她生的儿子!审时度势,识时务。
苏浅若震惊地低头,看着张梳行将那纸文书缓缓地塞进了他的袖袍之中……他的双臂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箍住浅若的上身,半拽着她往内堂之中拖。
苏浅若目眦俱裂,眼中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低头狠狠一咬,趁张梳行吃痛的片刻,她又抬手狠狠地顶向他的面部,张梳行松手护脸……苏浅若挣脱而出,朝着张府的外门飞奔而去。
全场静寂,无人敢拦。
直到跑出府门,她才回过头,“天道有眼,善恶有报……张家忘恩负义,迫害一介孤女!铁定不会有好果报!”她的铮铮冷语,掷地有声,却饱含着无限的屈辱和怨恨。
眼见得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张梳行才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终究……终究是他张梳行负了苏浅若。
张母朝人群中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便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向外院,沿着苏浅若跑走的方向追踪而去。
清音当场被退婚,自是羞愤难当,一身华丽的嫁衣,金光闪闪,一头珠翠,无不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哼……美梦易碎,妓子如何配得起状元郎?操持贱业的女子……偏生就你们这些被屎糊了眼的臭男人瞧得上……”
清音未置一词,一把掀开凤冠,将它掼在地上。她拖着嫁衣,恨恨自去,几天后却有消息传来……清音并未回到畅春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而苏浅若在喜堂前讲的事,虽然被张梳行当机立断的截住了铁证文书,却无论如何给众人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张家这一门亲事,沸沸扬扬的让业城热闹了好几日。
9.苏浅若被捉住的那一刻,略微有些惊慌,却不过片刻就安静下来。
在业城,张府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不异于一方土皇帝。张母的狠毒,她两年前已经领教过。这一次再捉住她……只怕再难逃脱生天。
可要她低头受辱,却是万万不能。
苏家一门清流,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祖父死前说的那句话,苏浅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回江南……去张家避难!”
祖父,你这次可是看错了人呢……
来张家,不是避难,是送死!
那人孔武有力,不过追了半个时辰便将苏浅若制住,带到了一个荒废的破庙之中。苏浅若曾试图说服他,“为虎作伥,行恶不会有好结果。”
那人却仰天哈哈大笑,气息绵长。破庙之中残破已旧,到处皆是蛛网浮尘,这一笑,却不知道震破了多少蛛儿辛苦织出的网。至于浮尘,却掉得苏浅若满头都是。
“这个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有啥好不好结果?”那人玩味地而讥诮地盯着苏浅若,“听说……你还是曾是个大家闺秀?你在喜堂前所说的事如果是事实的话,你这次却是愚蠢到了极点,自投罗网给老子送银子来的嘛?”
他用一种读书人都是榆林脑袋的眼神看着苏浅若。
这种人,眼中只有银钱。人命,气节,尊严……在他的眼里,确实如草芥。
“张母想让我如何个死法?”苏浅若别开视线,痛苦地闭上双眼。
“不知道呢!我也在等消息!左右是个不能见人的死法罢……”那人轻描淡写地玩弄着手指,“反正你一死,烂在一个无人得知的地方,张家的事,不就揭过去了么?”
苏浅若埋着头蜷缩成一团,绳子勒破皮肤,嵌进了血肉之中……痛得她直打颤。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挣不脱,连松一点都不可能。
阴影陡然罩落下来,苏浅若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正一脸兴味地盯着她仔细打量着。而他的目光,梭视最多的,却是她的胸部……
“畅春园的花娘很贵……像你这般姿色的美人儿,估计上一回得花上百两。我没有钱……可是……”他的手伸向苏浅若,沿着她光滑的脸蛋往下滑,“你既然注定是要死的,为什么不废物利用……让我享受享受?”
苏浅若只觉得身上的肌肤都颤了起来,似被毒蛇爬过般,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应声而起,渐渐遍及全身。她咬紧牙关,肌肉绷紧,面上却突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喜堂前的话,你听过便应该知道……两年前张夫人是将我卖给人牙子卖入胡人的娼院!难道,你不好奇我如何逃出来么?”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恐慌,稳定下心神开口吸引住歹人的注意力。
还在下滑的手一顿,堪堪停在襟口的峰尖上。他抬起阴翳的三角眼,疑惑而好奇地望向苏浅若。
赌赢了……苏浅若屏住呼吸,竭力用着平静的声调道:“我没有逃…我只是得了脏病……他们怕传染给客人…便放了我。”
那人的手掌忙不迭地退开,人也立马退到了两尺远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直拍手。
安全了……苏浅若将头靠向一边的泥石神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死法。不用受辱,清清白白的去地下见祖父。祖父还会认得她么?会骂她这般弱小,没有坚韧的生存下去么?……
“祖父……若儿真的尽力了……”
张母没有亲自来,经过苏浅若那么一闹,她有的是事情要忙。知府那边需要打点,张梳行这边还需要她软言安抚……半途而废的喜宴总得张罗着乡亲们吃完散伙收拾……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她害人的把柄。
纸条是半夜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送来的,上面就一行小字,却决定了苏浅若的命运。
三角眼的男人看过纸条后便撕成了碎片,他砸着嘴啧啧道:“真是狠……”
于是苏浅若被连夜带到了海子滩,那里有许多暗河漩涡,普通人栽进去,也会有去无回。更何况是被五花大绑还被匕刺进心脏,尽把而入的苏浅若。
那人手脚利落,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杀人抛尸的买卖。她慢慢地沉入水中,长长的黑飘动着,衣衫湿了水血意四漫,她的周围,渐渐化作一片艳红色的血色海洋。
冰冷刺骨的河水混合着入海处的海水,灌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睁着点漆般的黑眸,仰面望天。难得的没有风雪遮天。
今晚的月亮,好圆……
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第二轮人间的圆月了。
这么一想,却突地悲伤起来。
海子桥边,是巍峨的昆吾山。夜深似水,连绵的山脉似沉睡的兽,一片静寂.
她的脸,慢慢沉入水中。骨缝之中似也被这冰冷的水,冰冷的夜,冰冷的世间所冻结。甚至,疼痛也变得飘忽起来。
心脏被匕插穿,血如细丝般往水底坠……苏浅若看不到,黑夜之中掩盖着的一切。漂浮在水面上的血,只不过是临近心脏部位的血肉里流出来的。心尖上的血,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不往上漂浮反而直直地朝着水底黑暗的某个地方浸着。
若是有人能在水中视物,将会看到血雾之下,有一道笔直的细线,一滴血也没有浪费的直接通往昆吾山底。缓缓浸落在一道暗金色的古朴图案之上。血液不断的累积,浸入其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喝掉了似的。
图案变得生动起来……有丝丝奇异的光华围绕着那道似山似海的图形旋转着,每吸入一道血线,那光华就强盛一分。
直到……苏浅若的心中,再也无血可流,那暗金色的不足巴掌大的印鉴突然飞了起来,出一道圆形的光华,将她笼罩在其中。
海子桥下的海水突然翻卷着倒退,既而暴戾地冲上桥面……滔天的巨浪如巨灵神的手掌般,不断拍打着海子桥,只不过两三下之后,海子桥轰隆一声断裂开来……
海水冲过断桥,冲上滩岸,将暗河道全部淹没。浪不止,风又起,呼啸之声将附近的乡民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