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帐中传出一把娇慵动听的嗓音:“慢!如此英杰,不可以俗礼轻慢。我亲自走一趟,你等暂且候着,切莫让旁人见着了。”
语声方落,一抹银光“唰!”滑出帘幔,游蛇般窜入船舱。柳丝再度扬起时,甲板上已空空如也,只余水风流转。萧谏纸端坐于几案之后,望着眼前奇小的银发丽人,轻叩扶手。
“我早想见一见你。以薛百螣、蚔狩云之流,抬不了耿家小子坐上宝座,是该有奇人,方能成此奇事。”蚕娘淡淡一笑。
“你若以为我会闷不吭声,顺势戴了这顶高帽,那可就看错人啦。耿小子自有运数,不是谁成就了他,你习惯小瞧他人,这可是很坏的毛病。”
“我从不小瞧对手。”老人露出倨傲的笑容。“在我看来,”蚕娘轻哼:“明日秋水亭之会,便是鲁莽至极的举动。”“大军未动,斥候先行。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萧谏纸乜眼:“我只是去见一位武儒的要人,问他‘数圣’逄宫可不可靠,有无可能牵涉莲台倒塌一事,如此而已。例行垂询,何鲁莽之有?”
“独对三才五峰榜内有名,没有比这个更鲁莽的。”蚕娘笑容渐淡,眸光却转冷。“看来我今夜得教你明了,凡夫俗子,与三才五峰之间的巨大差距!”
高约半身、精如骨瓷的银发女郎语音方落,偌大的舱里倏然无声,空气的流动忽地清晰起来,才如羽根般拂过肌肤,霎眼间,四散飘飞、仿佛无处不在的絮羽又从气态凝成流水
敞开的窗牖外,依稀见得夜柳迎风,舱内的布幔却丝纹不动,整个空间像被裹入一团看不见的黏液。
女郎周身透出的无形之气,由羽丝、静水次第变化,逐渐冰凝。萧谏纸渐渐吸不进空气,喉臆隐约生疼,好在并非全无准备,不动声色搬运周天,改以内息延生。那股“气”仍持续以惊人的速度收束,端坐于几案后的老人身上,仿佛叠了几层浸水棉衣,连挪臂都有些吃力,遑论出剑。
三才五峰的征兆之一,被无数武人传得神而明之、毕生未必能遇一回的“凝功锁脉”萧谏纸倒是多有经历。
同为峰级高手,所使之“凝功锁脉”人人不同,大异其趣:阿旮是天生的战神,临阵机变百出,旁人以为他走的是霸道的路子,殊不知独孤弋胜在才情,比斗之际宛如诗仙信笔,挥洒成章,强过世俗庸人苦苦推敲,只得满篇斧凿。打架打到这份上,求的是“快意”二字,寻常对手一拳了事,何必白费时间?
若遇势均力敌的强者,那是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岂能不打它个痛快?锁来锁去缚手缚脚,真真气煞人也,此太祖武皇帝所不为。
但阿旮的凝术并不横霸,拜残拳所赐,一经施展,周身一丈方圆内无劲不消,如入空无,整个人虚晃晃的,连踏稳实地亦不可得,遑论出招。萧谏纸让他“锁”过几回,毕生难忘。
独孤弋与韩破凡灞上一战,俱未使用凝术,拳对拳、掌对掌,重剑对大枪,酣战千余合罢,相视而笑,了无憾恨。
此生既未再见,实也毋须再见。萧谏纸无缘得见虎帅凝功,却听闻他曾单枪匹马,杀得一支四面拥上的异族骑队摊倒如刈草,披挂重甲的域外铁骑冲至他身前七尺,便似撞上一堵无形石墙,战马无不折颈蹬尾,甩出鞍上骑士。
韩破凡以双腿控马,原地绕圈,枪缨旋扫处,漫天尸飞如散华,鲜血残肢坠似时雨,遍染黄沙,于地面留下一只巨大的血漩涡。
扬尘终止,马嘶惨嚎复归平静,烈日之下,仅一骑茕茕孑立。韩破凡垂缰纵马,拖着大枪跨过满地尸骸,每进一尺,黄石滩对岸的异族大军便后退丈余,仿佛连一水之隔,也不能略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