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妜不知何时走到了裴知身后,从他手上拿起了骨灰盒。
"裴知,站起来。"她用力把裴知扶起来。
裴知晃了晃才站住。
"他,"裴知不敢置信地哑着嗓子问:"他去瓦赫达尼干什么?!"
"老宅东厢房那个红木漆盒,司空家祖上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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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下来的,上面的图腾说是瓦赫达尼两岸流域当时的文化,他一直想去查证。"陈世妜手指轻轻抚在骨灰盒上,说。
她比裴知知道的多一点,司空教授进入瓦赫达尼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开玩笑说如果这次回不来、她可以三嫁。
没想到,他真的就不回来了。
"碳分子结构呢,"陈教授垂着目光默了半晌,突然手指轻敲碳分子结构模型状的骨灰盒,转头看向小儿子,"你选的?"
司空良惶惶不安地看看大哥,迟疑地点点头。
"妈……"裴知清了清嗓子,艰难地想说什么。
"你先把他解开吧。"陈世妜说。
裴知立刻去解开了司空良身上的绳子。
"将士沙场死,司空教授这也算马革裹尸还,求仁得仁。"陈世妜把骨灰盒交到垂头丧气的司空良手里,"司空家现在只剩小良一个了,也没有别人要通知,就直接……入土为安吧。"
"哦,还有!"陈教授看向眼神散乱的裴知,"你想想办法,把老宅修起来。"
司空家有一处被列为市级保护文物的老宅在R县,四进的院子,年久失修,裴知接手永盛之后家里经济变得宽裕了才每年修整一部分,但也只是表面大体维持,精细处的雕梁画柱得有专业人士修补,是个需要大量钱财的工程。
"好。"裴知一口答应。
陈世妜对他放心地笑笑,又看了骨灰盒一眼,双手插口袋、步伐轻飘飘走回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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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妜一直是这样的性格,缘分来去顺其意,她只活她自己。
当初永盛集团的独生女,却只顾自己读书做学问,嫁给裴知父亲时被整个C市当做一桩丑闻笑谈,后来离婚的时候更是漫天流言蜚语,而之后不过两年,她再婚、嫁了C大考古系最年轻的教授--相差五岁的姐弟恋,司空教授出身名门、年轻英俊、而且还是初婚。
裴知那时候八岁,已经是个沉默却坚定的小男子汉了,对继父司空豪那样的面白书生他心里是不满意的。
但妈妈喜欢就好,只要对妈妈好、只要妈妈幸福--在母亲再婚的婚礼上,八岁的裴知衷心地一遍遍祈祷祝愿。
婚礼之后他就要走了,外公认为幸福的新家庭不应该存在旧事的阴影,所以要把裴知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去,婚礼当晚的飞机。
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新郎官知道以后却急眼了,不顾良辰吉时在即,一把抱起八岁的裴知:"不行!"
陈正霆对这个新女婿很喜欢很满意,被当面顶撞也没生气,和蔼解释了一番是裴知自己愿意去的。
"裴知啊,"司空豪小声问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你过几年长大一点再决定出国的事儿好吗?现在你太小了,我们中国的文化你还没了解透彻呢。"
八岁的裴知,哪来现在这样的铁血脸色啊,小男孩全部的倔强只能用来忍住眼眶发酸、点头时不至于掉下泪去。
"孩子得在父母身边长大才行,裴知我们自己带!"文弱的新郎官,抱着孩子的手臂已经酸的在抖了,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二十五年之后,裴知坐在与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里,展开他身涉险境之前留下的信,看到第一行"吾儿裴知"四个字……裴知、裴知将拳头用力抵住心口位置,咬紧牙关、直至满嘴血腥味弥漫,才忍住心间那一声痛呼。
"喂?时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裴知掩上阳台门,颓然地抹了一把脸,在深夜的风里低声地打着电话,"上次一起吃饭的你的堂兄,我需要拜托他查一件事……我继父司空豪教授、在瓦赫达尼交战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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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妜和司空豪分到的这处宿舍有三室两厅,教授夫妇囤书成癖,主卧和裴知睡的次卧都是三面书墙,唯有司空良睡的小书房不见一本书,书橱里摆着堆着的都是乐高,司空良最喜欢的玩具。
这一年多他去美国读书了,裴知陆陆续续买到的几盒珍藏版乐高就堆在他书桌上,这要是放在往常回来看到了,小混蛋能三天两夜不睡觉拼个尽兴,今天却连一盒都没拆,倒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他才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不久,痛失慈父,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裴知心中反复问自己:你能照顾好他吗?
这个缺心眼的小混蛋,在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之前,需要多少温柔但是强大的引导,没有了司空教授在,裴知你能独自做到吗?
"嗯……"司空良翻了个身,伸手摸到床边坐着的他哥的大腿,半醒过来:"哥?"
裴知收起心绪,仿若无事地拍拍他,将手里温着的柠檬蜂蜜水递给他。
司空良坐了长时间飞机之后必定便秘,睡前喝蜂蜜水、明天早上才能少受苦。
司空良昂起头、就着他哥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鲜榨的柠檬汁气味芬芳,他打了个嗝,舒服地窝进被子里。
"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他眯着眼睛看着站起来的裴知,问。
裴知点头,仔细地给他塞好被子,"二毛在家会等我的。"
二毛是一条狗,司空良小时候抱回来的,一直是裴知在养。
"明天我去看二毛。"司空良打着哈欠,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哥……"裴知走到门口,正要轻手轻脚出去,突然听到司空良梦呓一般的声音说:"你不要太难过,爸爸说、其他人都能做到随缘、他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裴知沉默站了半晌,僵着手脚转身,看到司空良卷在被子里已经又睡着了,清秀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像极了司空教授。
"吾儿裴知:最后与你通话那天,未与你告别,想来你看到这封信时心里一定是怪我的。怪我--不要责怪你自己!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为别人考虑、总把一切责任重担压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很不好。人生短短百年,自己活自己的即可,无需过分在意其他。祝你能做到以上这些,祝你--我亲爱的、心爱的儿子,衷心地祝愿你生活幸福。别为我感到难过,我与你们母子三人生活的这一生,可是非常非常幸福的!父司空豪留。"
凌晨时分走在楼道里,安全指示灯的光刺目得令裴知恍惚,他扶着扶手滑坐楼梯台阶上,隔着大衣按住内袋里薄薄一张纸的遗书,再也无法掩饰地垂下了头去、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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