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接颖王和清苑公主了,韦钰呢?父亲早就和他说今天家里有贵客,他怎么还不见人影?”
“二公子……”那侍从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在韦钺那逼问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说道,“二公子午后就出去了,说是去拜祭怀敬太子,今晚不回来。”
“这个该死的贱种!”韦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脸色异常狰狞,“不过借着这层关系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装什么装,他要是真心,当初怎么不去殉葬!”
仿佛在闭目小憩的高廷芳,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低低的诅咒。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接下来,他听到了韦钺离去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四周围那些侍女穿梭的动静,低低的窃窃私语,还有身旁洛阳和疏影那一长一短的悠长呼吸声,渐渐真的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他依稀看到面前出现了两张在记忆中刻骨铭心的脸。
“韦钰,您看,睿哥哥又睡着了!”
“别上当,这家伙是在装睡逗你玩!”
“怎么可能!看他的睫毛,一动都不动,之前母亲说过,装睡的时候,睫毛是会动的!”
“那是承睿天赋异禀!你要是不信,我们现在拿笔在他脸上画个乌龟,你看他醒不醒?”
“啊,还能这样……睿哥哥,好啊,你真是在装睡偷听我们说话,太可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廷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是洛阳在轻轻推搡自己,他再一看,就只见韦钺正笑容可掬地站在一个中年人身边。
即便是应该已经发福的年纪,那中年人却身材合度,气度卓尔不凡,眉头眼角虽有皱纹,却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此时他颔首微微一笑,显得亲切有礼,正是当朝韦贵妃的兄长,义成军节度使,卫南侯韦泰。
而在韦泰身侧,则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锦袍玉带,容貌稍显阴鹜,此时虽是笑意盈盈,却掩不住眉宇间乏色,正是颖王承谦,却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显得大好几岁。
那女子约摸双十年华,面上不施粉黛,发间不用金玉,却犹难掩盖天生丽质,莲青色衫裙之外,她不像京中其他贵女那样双臂搭着帔帛,只有腕上戴着一只温润的白玉镯子,乍一眼看去,竟是比侍女都朴素。
即使女大十八变,但高廷芳还是从那依稀熟悉的五官轮廓,辨认出了昔日小人儿的影子,正是清苑公主。
看到清苑公主打量了自己一阵,随即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高廷芳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怅惘。他这些年的变化着实是非常大,兼且顶着南平王世子的名头,所以即便是昔日宛如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没能认出他来。
在洛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高廷芳便歉然施礼道:“登门做客却先睡着了,还请诸位恕我失礼。”
韦钺连忙笑道:“高兄体弱,我等哪里能不谅解?这是我父亲卫南侯,这是颖王殿下,清苑公主。”
高廷芳一一见过,韦泰不过稍稍寒暄,而颖王却是热情执手,竟是犹如熟稔朋友一般亲切地说道:“世子远道而来,又在路上遇到诸多变故,实在是辛苦。本王听之前两个御医说,你身体实在是虚弱,四方馆那地方现如今也不知道住着多少人,不免嘈杂不便。你既然和韦钺相交甚笃,不如就搬到这卫南侯府来,如此岂不是又可以静心养病,又方便进出?”
“颖王殿下好意,我心领了。不是我不知好歹,实在是我此行虽为正使,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江陵,父王怎放心完全托以重任?真正担负职责的,是副使光孝友光老大人。因为此前兵分两路的事,我一到四方馆就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再不敢随便做主。”
高廷芳说着便露出了苦笑:“就连今日赴宴,他原本也硬是要跟来,我好容易才甩掉了他,还请颖王殿下体谅我的难处。”
听到高廷芳这么说,颖王承谦方才释然。而韦泰和韦钺父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不怒反喜。
和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年轻世子打交道容易,还是和一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官油子打交道容易,这不是明摆着吗?若非之前韦钺遇到的是高廷芳,哪能够从对方口中套出南平此次派出如此高规格使团的真实目的?甚至连底牌也摸得一干二净?
就在宾主言笑盈盈的时候,一直显得冷淡疏远的清苑公主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第一次离开江陵,又身负重任,却还甩了年长资深的老臣,自己独自出来赴宴寻欢,世子就不嫌自己太孟浪了吗?这东都之地虽是繁华世界,可未必就适合你这不谙世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