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荆天明的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左碧星吓得魂不附体,急急言道:「二皇子,皇上那儿传话过来,要二皇子即刻入内晋见。」
「这……」荆天明、珂月、方更泪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秦王这时会召见荆天明,莫非是知道方更泪此刻在羡蓬莱吗?荆天明心有忧虑地想道「我明白了,这就去。」荆天明吩咐左碧星道:「你传我的话下去,妥送方更泪方大钜子出鬼谷,谁都不许阻拦,听明白了吗?」「属下遵命。」左碧星低着头退下,便去准备车马。「方大钜子,我就不送你。」方更泪苦笑言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看来荆兄弟是没有答应刺秦了?」「是。」荆天明也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得这么肯定,「这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唉……你毕竟……」方更泪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太了解荆天明了。
当此诡谲时刻,珂月岂肯离开荆天明让他一人去见秦王,自是随他登上车马,两人直奔仙山城而去。这第二次会见秦王;前来导引的只剩下了左护法赵楠阳一人,徐让、卫庄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由此可见,定是仙药的炼制到了尾声,徐让、卫庄二人才片刻离不得炼丹房。
赵楠阳的脸色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昨日他已告知自己的师父徐让,荆天明会使失传已久的绝学九魄降真掌,同时马凉仍旧活在世上。徐让听到九魄降真掌时,眼皮跳了跳,却依旧没有离开炼丹房的意愿,只是挥挥手,将赵楠阳赶出了炼丹房。
此刻赵楠阳率领三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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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三辆车马作为前导,为荆天明开路,心中的难受实在不亚于荆天明;而荆天明眼见杀师仇人便在眼前,也是眼中喷火。两人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失礼多说什么,双方都明白此时还不到出手的那一刻,只是径奔仙山城而去。
到得仙山城中深处,赵楠阳照例不能再往前行,卫庄却依旧没影没踪,倒是出来一名中年寺人为荆天明、珂月两人带路。「看来那人又不在上次那个地方了。」荆天明心中又爱又恨,拿不定主意,索性暂时称秦王为那人,「可还真会躲,怪不得项羽、方大钜子都拿那人没办法。」(*编按:古称宫内供使令的小臣为寺人,即后世所称的宦官、太监。)
不知不觉间,两人似乎已来到秦王所在的地方。只听领头那个寺人,声音颇为尖锐,对着前方一团黑暗言道:「启禀皇上,二皇子与珂月姑娘到了。」黑暗里明明无人回话,但那中年寺人却转头对两人说道:「是啰,皇上要你们进去,你们这就进去吧。」说罢便撇下两人自顾自地离去了。
「好气派的寺人。」珂月耸耸肩,「都叫人分不出谁才是主人了。」非但如此,那寺人还将唯一一盏烛光给带走了,两人只好手扶着墙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约莫往前走出近百步,冰冷又带着水气的风忽地吹来,珂月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睁开眼再看时,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天上的几颗星星。随着两人脚步不停,星星们也愈来愈近,繁星点点围绕在两人身侧,还有滔滔江水的流动声传来,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走在天河渡口之中。「呼——」珂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她已经完全被周围的美震慑住了,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仿若仙子,任由淡淡的云海,从自己的指间穿过。
繁星的尽头处,是一轮明月。幽幽的月光虽亮,却不会刺得让人睁不开眼。透过月光,两人方才明白自己并非身在户外,而是处在一个卵形的山洞中,奇的是,这洞内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一样不少。当珂月慢慢适应这山谷中四射的奇异光线后,这才隐隐约约瞧出,原来这轮明月,乃是一面红铜打制的大圆盘;天上星斗的光芒,巧妙地集中在圆盘上,又重新反射出来,便使得这个圆盘宛如满月轮一般圆满。月光下,一个男子身穿黑衣黑袍,头戴黄金冠,孤独地舞着剑。这是珂月第一次见到震惊天下的人物——秦王,但眼前这个人与荆天明形容给自己听的秦王,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这个秦王,他枯瘦的手臂几乎难以将宝剑举起,气喘吁吁,额上面上全都是汗。明明流了这许多汗,却没在他脸上带出半点血色,这使得他的皮肤几乎和他的头发一样白。
「这秦王看起来倒像是个垂死的老人。」珂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怎么天明哥说秦王身强体壮,状若青年?」转头看荆天明时,荆天明脸上也尽是讶异之色,他也不能明白,怎么才几天的工夫,一个人竟然会老了这么多?
秦王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讶异,见他们来到,便将宝剑随便往地上一抛,如同一个慈父般和蔼地道:「天明来啦。喔!还有珂月姑娘。你是珂月姑娘对吧?我儿子的心上人。」珂月虽面有羞色,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便是珂月。你……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吗?」秦王一愣,不久放声大笑道:「这姑娘有意思。好!天明很有眼光呀。」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秦王打量够珂月,转头对荆天明言道:「因为我觉得这几天已经够你受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哈哈!」秦王呵呵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也罢,我就挑明说了。这几日来……打从我宣布重新认你为子之后的这几天,你的朋友还是朋友吗?亦或变作了你的敌人?而你的敌人是不是则变成了你的朋友?」
「……」
「哼哼!」秦王轻蔑地笑道,「你在羡蓬莱放走的那些人,什么八卦门、又是什么苍松派的,甚至龙蟒双雄这种小角色……儿子啊,你以为你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平安地离去了?你错了。这些人全都没走,全都留在仙山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伺机而动。他们一点儿也不感激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嘴上或许说得大义凛然,可是眼睛盯着的除了利益还是利益。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你,等着要你的命!」
「……」
「你不说话了,是不是?」秦王言道:「儿子啊,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险恶太多了。为父的叫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像我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在世上是没有朋友的。」秦王捡起地上的宝剑,左手二指轻轻地沿着剑脊抚摸着,口中续道:「没有,一个也没有,也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危险,太危险了,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那个叫刘毕的,还有那个叫项羽的,你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对吧?」秦王摇摇头,「不是的。王者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我是这样,你哥哥也是这样,你的未来也是如此。」
「我不是什么王者。」荆天明终于开口。
「傻孩子,你还年轻,不懂事,不要去当什么英雄。」秦王抬手阻止了欲反驳自己的荆天明,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叫你来刺杀我吗?英雄?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角色罢了。」
「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英雄。」荆天明咽了一口口水,「我只是想当我自己。」
「剑好重啊。」秦王仿佛没有听见荆天明的回答,又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洞内还有别人,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奋力地想将剑抬起来,「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剩下自己。寂寞啊……好寂寞啊。」秦王踉跄地走向那个红铜打制的月亮。薄薄的铜盘上映出荆天明的身影,秦王突然转身,将剑直指荆天明,怒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来刺杀我的吗?」说着一剑便刺向荆天明左胸。
「你不认得我了吗?」这种剑法怎能刺中荆天明,荆天明轻而易举地便闪开了。眼见秦王双目通红,眼眶凹陷,太阳穴上条条青筋暴露,荆天明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莫非是身体不适?」
「不要假惺惺了。」秦王用力推开了荆天明,粗暴地说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不用装成一副你关心我的样子。」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珂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满脸惊惶。
「是我啊。」荆天明温言说道:「父王,是天明啊。」
「天明?那是谁?」秦王双膝如同双手一般无力,只是瘫坐在地,抬起脸疑惑地看着荆天明的面孔,「喔!这张脸我认得的,我见过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荆轲!你是来刺杀我的!」秦王边说边挣扎着要站起来逃走,「不行,天下就要统一了,我不能被你杀死。」
「不,父王,我不是荆轲。我是天明,你的儿子啊。」荆天明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说出这几句话,说完时眼眶中忍不住充满了泪水。就在这一刻,荆天明体认到他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最敬爱的父亲,便是眼前的这个秦王。只可惜此时的秦王完全不能了解,只是充满恐惧地狂喊着:「刺客!有刺客!来人啊!」珂月见秦王大声叫喊,心想必有大批侍卫会马上冲进来,「唰」地将黑白双剑抽开,严阵以待。哪知秦王明明放声大喊,却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护驾。珂月与荆天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倒不知该拿秦王怎么办才好。
「荆轲!可恶的刺客,你既然来杀我,为什么不杀死我?」秦王一会儿指着荆天明大声漫骂,一会儿又簌簌发抖,扯着珂月的衣袖哀求道:「我好害怕,好害怕。你看我,你看看我,我的生命正在从我的手掌中流失,一点一滴的、一点一滴的,流走了!流走了!流走了!不不不……你长得这么美,你是妖狐?还是东海的乌龟精?是什么都好,只拜托你把我的生命还给我,还给我啊。」
「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都白了!荆轲你笑什么?我看到你满头都是黑发,得意什么?你不是被我砍成肉酱了吗?为什么还能这样年轻?这样美好?」秦王使劲踢了荆天明两脚,「笑?我让你笑。等我抢走了你的儿子,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哈!笑不出来吧?你看见了吧?你的儿子心中只有我,只有我!他恨的是我,爱的是我,敬的也是我。」
「咦!还不服输?好,你是个英雄嘛,英雄哪有这么容易认输的。」秦王拉着荆天明的手,将他往旁边的红铜镜推去,「你推开那个铜镜。对,就是那片大铜镜,打开它。打开它。」荆天明拗不过秦王,只得伸手去摸那面如同月亮的红铜镜,果然沿着铜镜边上摸到一道缝隙。
「对对对,推开它。」秦王兴奋地指挥着:「向右,向右推开它。」两人十指箕张贴住镜面,轻轻向右使劲,果然铜镜便向右边渐渐滑开。这时珂月才发现,原来这红铜镜只是薄薄的一面盖子,底下是一个大铜盒子。红铜镜甫被推开,便见底下的铜盒冒出阵阵冰凉的烟雾来;原来铜盒中竟装着一整块圆形的天然冰砖,极冷的冰块透出浓浓的白色冷气。
「你瞧见了吧?瞧见了吧?」秦王得意地喊着:「女人这种东西,你得好好保护住,不然就会失去她。」秦王说话时,荆天明与珂月见到澄澈透明的冰砖里冰冻着一个人——荆天明的母亲丽姬,静静地躺在冰砖里,面容安详,年轻而美丽,就好像荆天明八岁离开秦宫时那样。「娘——」荆天明忍不住惨叫起来,「这是我娘!」「天啊!他疯了。」珂月在一旁也完全吓坏了,「他完全疯了!」
听到荆天明的哀嚎声,秦王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像我就永远不会失去心爱的女人,永永远远。哈哈哈哈!荆轲!最后毕竟是我赢了吧?我赢了吧!哈哈哈哈哈!」
在荆天明的哭泣声中,秦王突然又忘了这件事、忘了荆天明,开始不安地翻箱倒柜着,从架子上、柜子中,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拼命地倒着:「空的……空的……这瓶也是空的。」秦王狂乱地翻找着,他的黄金冠掉落在地上也不自觉,「不!我不要死,不要这样死,来人啊!拿我的仙丹给我!来人啊!长生不老仙药还没有炼好吗?给我仙药,给我仙药!」「来,这给你。」珂月哀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小颗药丸,送到秦王嘴边,温柔地说道:「是仙药喔,仙药,你吃了吧。」秦王此时心智已乱,听珂月说是仙药,哪还有半分犹豫,张口便吞了下去。「你……你……给他吃了什么?」见秦王吞下药丸后,随即倒地不起,荆天明激动地抓住了珂月的手问道。
「只是一颗十日醉,让他好好睡一觉。」珂月回答,「莫非你以为我喂他毒药吗?」「嗯……」荆天明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如此彷徨,为何会怀疑起珂月,但他至少没有说谎,「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要杀他。月儿……我……真是对不住……」「算了啦,天明哥。」珂月言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提醒你,你太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物影响了。方更泪见你说一个理,秦王见你又是一个理。有人叫你叛贼,又有人称你皇子。天明哥……」珂月担忧地看着荆天明的双目,「你口中说要做你自己,但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又是怎样的人?」
「我……」荆天明扪心自问,不免一阵惭愧。赶忙转开话题言道:「月儿,你能帮我瞧瞧他吗?」说着便将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秦王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珂月点点头,便帮秦王搭脉诊察。隔了好一会儿,珂月方开口说道:「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了!」荆天明吃了一惊,「莫非是有人想毒杀他?有药能救吗?」
「很难。」珂月轻轻放开秦王的右手,「他体内的毒素少说也有几十种,看来不像是有人刻意投毒,倒像是……」珂月的眼光望向秦王床边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指着它们说道:「日积月累地服了太多丸药所致。药这种东西,反过来说就是种毒素;再好的药,吃多了都成了不好的了。」珂月打开几个瓶罐闻了闻,「这些也不像是寻常坊间的药剂,八成是秦王聘来的方士们,特地为他炮制的仙丹吧。我想便是这些东西,导致他神智不清。」
珂月这么说,荆天明就明白了。如今炼丹房中,秦王不就锁着端木蓉、乌断两人为他炼制长生不老仙药吗?「那……有救吗?」荆天明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还是?」
「这个嘛,我也拿不准。」珂月细细思索着,「情况过於复杂了,若是端木姑姑亲手来医治,可能有五分把握。」珂月又替秦王再次诊脉,「若是配合乌断姑姑散毒用的杳冥掌法,你再以内力助他散毒的话……」「怎么样?」荆天明插口问道。「或许有七分得救的机会吧。」珂月一边答,一边觑着荆天明脸上的表情,想要瞧出荆天明是否真的有心要救秦王。荆天明握住已沉沉睡去的秦王双手,那手又冰又凉又黏,跟自己记忆中又大又有力又暖和的手掌相去甚远。秦王苍白的脸色,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呼气声,都使得荆天明心中犹如刀剜般难受。
「天明哥。」珂月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如果端木姑姑、乌断姑姑炼制的仙药有用的话,你……你还是认为应该将仙药毁去吗?还是……还是……」珂月边说边指指秦王,「要救他……」
「不。」这一瞬间荆天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就好像身染剧毒的是他,而非秦王。「我不能。长生不老药这种东西……」荆天明轻轻地放开了秦王的手,「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人应该长生不死,即使是……是他,也不例外。此刻我心中虽乱,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珂月听荆天明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天明哥,你听我说,三日后的清晨便是仙药完工之时,我之所以给秦王服下十日醉便是为此。」
「嗯,你打算如何?」荆天明勉强自己收束心神,专心听珂月的盘算。
「方才我就发现,其实这地方没有秦王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这儿又深得很……」珂月伸手指指这洞窟的入口处,「刚才秦王叫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进来。如今他服下了我的十日醉,好歹能替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珂月说到这里,荆天明已经明了,七日之内秦王不能亲自发令,那么营救端木蓉等人,大伙儿一块儿逃出鬼谷的希望就倍增了。「我懂了。」荆天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秦王一眼,方道:「那便将他留在这里吧。我们这就到跟卫庄师叔约好的地方去等,或许那长生不老仙药能提早完成也不一定。」「也好。」珂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我们先去瞧瞧,那些苍松派、风旗门之流的家伙,是不是真如秦王所说的,埋伏在外头等着我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