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蝈蝈在佛陀耳窝子里窜。
宝殿中几十口棺木黑压压地并排着,地上铺乐白日作法后烧的香灰,寸厚的一层,白灵幡轻拂,混杂着泪水的咸味与池塘里的荷香。
辛歧坐在当头一个棺椁前的蒲团上,脸如金纸,双眼浑浊,棺里是辛周氏,棺盖冰冷地泛着烛光。
“爹。你先去歇罢。我来守夜。”辛夷上前去,将一件毛毡披风给辛歧披上,“七天法事,魂归为安。这还有四天,每晚这么守着,爹你总说自己无妨,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无妨。我也就最后这四天能再看看你祖母了。”
辛歧鼻翼抽动了下,似乎是想哭,却没有泪水流下来,泪水早已流干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辛府经此一难,还能留得血脉在,已是万幸。王家的债一定得讨,但爹您得先保重好身子。”辛夷俯下身去握住辛歧的手,“还有女儿在。”
还有女儿在。简单的一句话,让辛歧的眼眶又红了几分。
“对呐,已是万幸了。不然,只怕那日就得灭族。然而我还是私心以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祖母。那么多族人去了,不多一个不少一个,为什么偏偏是你祖母……”
辛歧碎碎念念,目光逐渐没了焦距,一缕白发从他鬓边溜出,在晚风中打颤。
听着有些自私的话,却是世间情重不可堪,血亲二字,从血脉里不可分的羁绊,偏生是蛮不讲理。
辛夷咽下喉咙的酸意,竭力宽慰地笑笑:“爹。祖母去的很安详。她的神色很平静,想来也没有遗憾。逝者已矣,爹你还有女儿,还有一个家。”
辛歧的嘴巴瘪了瘪,泪水忽的就下来了——
哆嗦着唇,浑浊的泪水沿着脸上的皱纹汇成了小溪。
像个小孩子。没有任何掩饰,哭得有些难看的小孩子。
辛夷也眼角发烫,可她费劲地吞咽喉咙,没有哭,尤其是如今,看着辛歧哭,她更不允许自己哭。
小时候是她哭。老了是爹爹哭。她一岁岁长大,爹爹倒是一年年变小。
辛夷深吸一口气,绽放出安慰的浅笑:“爹。你还有我们。”
有女儿,有手足,有家。
辛歧颤抖着扭过头来,看着辛夷,噙泪而笑:“当年为隐瞒你的身世,我不得不对你冷眼相待,还怕你这一生都要怨我了。如今你又说这些话,你让我这个当爹的,老脸往那儿放。想想过去,辛苦你了。”
“是,过去或许怨。但如今,才懂爹爹的苦心。为保亲生女儿一生平安,不惜让她恨你怨你。”辛夷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爹,你比我更辛苦。”
辛歧说不出话来了。他轻轻拍着辛夷的手,又是流泪又是笑。
他忽的觉得,什么都值了。
作为一个父亲,什么都值了。
“夜深了。纵然是夏季,也有些生凉。爹你快歇去罢,女儿帮你守灵。你若是不放心,凌晨唤窦安来替我便是。”辛夷咽下鼻尖的酸意,扶辛歧起来。
辛歧依言回了寺院厢房歇息,许是劳神伤心太累,不到片刻,厢房就传来了轻鼾。
宝殿内就剩下了辛夷一个人。独对几十口棺木,烛影鬼夜。
辛夷拢了拢薄衫,忽听得殿门呼啦啦晃,一股凉风穿堂而过,吹得人心一慌。
平日茶馆里的说书听得不少,狐狸精猫儿妖也是门通,辛夷乍然之下,也是汗毛倒立,惊得一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