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妃回头看了她一眼,或许一个人当真卸下了背负几十年的重负和秘密,当真轻松许多,最后一个眼神,已经没有给人往日容太妃的慈祥友善,稍显清冷。
这才是真正的容太妃吧?
秦长安目送着她离开,眼底看到的已然不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吴家小姐。
容貌普通,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亲近,跟她最亲近的,无非是院子里那些丫鬟跟婆子,唯有面对他们,才能展露真心笑容。只要一看到男人,她就心生不喜,她以为这种情况会慢慢变好,但没想到这种“病”,伴随她的是漫长的一生。
栖凤宫一角,有着一大片的栀子花,秦长安定定地看向那一处风景,却嗅闻不到空气中属于栀子花的浓郁香气,那不染尘埃的白,充斥在自己眼底,却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三天后。
吴家的案子,张开自然没有让秦长安失望,证据收集的满满当当,包括吴家跟地方官员一道打压洪家,私底下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让洪家的商铺遭受重大损失,当然更重要的是,伪造自己找到矿山的证据,拦截洪家长子找到银矿的成果,而且吴家有强娶民女的嫌疑,行事太过龌龊卑鄙。
怪只怪,当今圣上刚刚出台一套商法,正是为了约束商场上的不正当行径,磨刀霍霍的时候,吴家正巧撞了上来,不拿他杀鸡儆猴,还有天理吗?
最终结案的结果,就是吴世勇跟那位地方官因为瞒天过海,官商勾结,被判死刑,秋后问斩,而伙同他一起打压洪家的洪家相关众人,也被判处十年左右的牢狱之刑。洪家商铺所有的损失,吴家掏空家产也要拿出来赔偿,而且那座银矿的采矿令,直接转到洪家的手上,消息一传到江南,一扫洪家这两年来的阴霾。
也是在那一日的清晨,有个砍柴人发现三清观附近的小河中,有一具泡肿了的女尸,女人身上一套灰色道袍,长发散乱,吓得报了官府。
此人,正是三清观的无心女道士,官府的仵作证明,此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不像是受到袭击。另外,依据坡上土层上的痕迹,无心更像是失足落下,而三清观其他女道士也说了,无心师父并不会泅水,一旦落水,必死无疑。
紧接着,宫里的容太妃秘密出宫,虽然众人不清楚此中的原因,但容太妃的确从宫中的玉碟上除了名,而后,她去了京郊一座很小的佛庙,带发修行。
“娘娘,这是临走前,荭良姑姑转交给奴婢的,说是容太妃给您的。”翡翠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金色锦盒。
“打开。”
锦盒里并不是任何精美贵重的首饰,而是一颗圆圆的珠子,并非是矿石的质地,更像是某种树上或者灌木结的果实,通体为绛紫色,表皮上有红色斑点,质地比较坚硬,并不柔软,散发着一股类似薄荷的清新香气。
秦长安看了许久,一开始的确没想到这是什么玩意儿,直到半响之后,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敢置信地起身翻阅书柜上的药典,一连翻到第三本最后几页,才找到这种能结出这样紫色红斑的果实的药材。
紫云珠。
在市面上根本早已绝迹的东西,紫云珠又称为“蛇果”,因为它生长的地方,往往有毒蛇徘徊,更有人说,毒蛇是守护紫云珠的“兽灵”,一旦有人试图靠近,毒蛇必然采取攻击。
所以,采药人根本不敢去采撷紫云珠,一旦被毒蛇咬到一口,一命呜呼,那才不值得。
而紫云珠到底是什么样的药材?
一般而言,市面上大多数的药材,并没有任何争议,药性温和或者剧烈,全都有前人记载在册,但紫云珠一度被宣扬成救命圣果,数十年前被黑市炒到一颗卖到五千两白银,一度引来很多胆大的采药人上山寻找。
但最后,几乎沦为采药人跟毒蛇的一场混战,不敢落单的采药人集结在一起,手持火把,身上带了各种各样的驱虫药,那一次,有人死,有人伤,有人幸存,当然,也杀死了好几条毒蛇。
采药人认为这是一场胜利,采到了一颗紫云珠,众人拿到黑市分了银子,但是第二年,到了紫云珠再度结果的时候上山去,却再也寻找不到生长紫云草的地方。
事实上,紫云珠是有轻微毒性的,这一点,很多人不知道,因此,后来有人因为用药不妥而丧命之后,紫云珠的行情,一下子就从天上调到地上。
再者,“蛇果”这名字的由来,又被人传的那么邪乎,采药人也不愿再去跟毒蛇对抗,一样是采药,不如找些人参灵芝之类,没必要去冒险。
秦长安却有自己的猜测,紫云珠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续命,用得不好,可以要命……跟她之前得到的长生果和七色堇,药性截然不同。
不知容太妃是如何拥有紫云珠的,不过普通人就算得到了,多半也是认定是跟百年人参一般的珍贵药材,因为秦长安保住了容太妃的秘密,容太妃才会拿出自己的珍藏,当作谢礼吧。
紫云珠到了她手里,反而是最适合的,因为她明白这东西的好处,也明白这东西的坏处,不会乱用一通,害人性命。
将紫云珠重新放回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柜下的暗格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子,容太妃也走了,后宫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这辈子,她当真能完成夙愿,或许,是完成所有女人感想不敢说的梦想,让一个男人拥有一个女人,异常简单的生活,照样可以得到幸福?
“娘娘,青天监裴大人到了。”白银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是了,这位裴大人,正是通过十二道考试而拔得头筹,正儿八经考入青天监的七品芝麻官,裴九。
“请他进来。”
裴九走入栖凤宫,依旧是隔着一层江南薄云纱,纱帘后的女子今日是一袭明黄色宫装,上头绣着一朵朵绽放的牡丹花,头上几支金簪束发,整个人看起来国色天香,贵不可言。
“裴九见过娘娘。”
只是,她并未正视着他,手里握着一样金色的物件,拿着丝帕轻轻擦拭,只是那一眼,就让他定定地盯着,一时之间忘记收回视线。
神智,仿佛从身体里剥离,他好似灵魂出窍,一个慌神之下,竟然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不自觉地张开嘴,低声呢喃。
“金刚锥?”
裴九声音虽小,但她耳朵很灵,不由地五指一收,牢牢地握住冰冷的金刚锥,秦长安俏脸冷凝:“白银,动手。”
白银的软剑,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银光消失的下一刻,已然抵住裴九的喉咙,若他不老实,就要血溅当场,一剑封喉。
秦长安缓缓走出了纱帘之后,眼神犀利,红唇噙着一抹冷笑:“你到底是谁?别告诉你在书上看到它,这不是寻常兵器,名字也古怪,能只看一眼就准确喊出名字的人,我不信你不知道内情。”
剑锋陷入他的脖子,裴九感受到体内的血液逆流,整个人通体生寒,眼前一片云雾瞬间散开,这才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栖凤宫。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仿佛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患,但很快扬起笑意,看上去没有那么慌张。
“若我说我在梦中见过它,娘娘会信吗?”
“自然是不信。”秦长安凉凉一笑。“你这借口未免太敷衍了。”
不给裴九继续编造谎言的机会,她话锋一转,那双美目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裴九,你马上就要跟着皇上微服出巡,可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的人,实在让人不太放心。你如今不肯说实话,但无妨,总有一日你不得不吐实。”
话音未落,她朝着白银使了个眼色,白银将裴九押着,走到一道翡翠屏风之后,软剑依旧梗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挣扎一番,必定见血。
栖凤宫安静了,但是没过多久,徐长芳就架着一人走了进来,裴九眼神一沉,隔着屏风只看得清那人很不起眼,穿着一套灰色粗布短打衣裳,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一双布鞋底都快磨平了。
白银见裴九脸色变了,当机立断,点了他的哑穴,免得他出声坏了主子的全盘计划。
“跪下。”徐长芳在身边提醒,男人显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双脚打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小的叫黄富贵,老家就在荞头村最东边,家里是打铁的……。”
秦长安抿了一下红唇,眼神悄无声息地飘到一旁的翡翠屏风之后,她毫无动容,继续问道。
“我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做裴九的男子?”徐长芳找来了这人,当然是早就问过一通,但如今,秦长安是当着裴九的面,两方对质,让裴九再也无法遮遮掩掩。
黄富贵一脸错愕,摇了摇头:“村子上的确有一户人家姓裴,可是,没有一个叫裴九的。”
“喔?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那个裴家离我家挺近的,就隔着两户,三十年前还是村子上的地主,家里有几十亩的良田,在我们那种小地方上,算是富贵人家了。”汉子紧张的双手出汗,咽了咽口水,他活了几十年,没想过能来到京城,更没想过能被皇后娘娘召见!妈呀,他当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一激动,他一股脑将裴家的根底都回想了一遍,恨不能把裴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不过呀,裴老爷后来学着跟人合伙做生意,亏了本,被人坑了,欠了一屁股的债,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讨债,可怜啊,那些良田全都卖了……不过,裴老爷将家里的祖产全都卖了,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却发现自己的媳妇怀了孕,当年他可是四十多的年纪了,可以说是老年得子啊,上头还有三个女儿,也早都嫁人生子了。裴老爷人挺好的,虽然没了钱,但走到哪里都要跟人夸夸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裴大宝,裴老爷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宝贝嘛,我们乡下人家,谁都希望家里能生个儿子的,裴老爷高兴坏了,常常抱着儿子在村子上转悠,一口一个大宝,笑得眼睛都看不到……”汉子说到这儿,面色一整,重重叹了口气:“一年后,裴老爷的媳妇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就这么去了,再过了两年,裴老爷在跟着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误踩了一个捕兽夹,夹坏了腿,当时裴老爷还不以为然,说要把打到的野兔拿回去给大宝吃。谁知道腿伤迟迟不好,越拖越严重,半年后裴家又办了丧事。”
秦长安眼神渐冷:“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