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滋味挺好。”他有感而发,他本性就不是个喜欢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男人,唯独天子的责任摆在那里,直到如今内阁制度愈发成熟之后,他才有更多时间,跟家人相伴。
她转过身去,亲密地勾着他的手臂,想着白天他们并肩,悠闲地逛过京城的商铺,哪怕听上去如此平淡,但着实让她心里甜蜜愉悦。
“三郎,我也这么觉得。”她像是小猫,依偎在他的胸膛,清亮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深深地印入灵魂深处。
“等龙羽长大了,要不我们直接归隐山林得了?”他笑着调侃。
她轻笑:“你当真放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什么放不下的?”龙厉的语气真假难辨,倒是有着他一贯的骄傲自负。
“等他们长大了再说吧。”
龙厉瞥了床上一眼,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腰际,语气有些不满。“今晚就让儿子睡在这里了?”
“他都睡着了,你舍得把他叫醒啊?”
“他在,做事不方便。”龙厉闷声道。
什么不方便?大床足够同时躺下四人,不至于多了个二岁多的孩子就妨碍他们睡觉吧。
当她一抬眼,赫然发现他炯亮的眼眸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心中不由地一阵激荡。
为何她好像看到他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深处,好像燃烧着跃动的火花,滚烫的教人心慌意乱?
“都说一孕傻三年,不过,皇后这是真傻呢,还是装傻?”龙厉低头闷笑,宠溺地掐了掐她粉嫩的脸颊。
“儿子在,你可别动手动脚,免得带坏小孩子。”她若是到这份上,还不清楚他在动什么脑筋,这就太过迟钝了。
“我们去泡温泉,朕一定服侍的皇后舒舒服服的,如何?”他故意将薄唇贴在她的耳畔,朝她吹了口热气。
“你就不能消停两天吗?”她压低嗓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却让她的心跳加快。
龙厉突然笑出来,眼似黑钻,神色正经了许多。“皇后想歪了吧,朕的意思是让你泡暖了身子,才更好睡。”
秦长安这才跟他一道去了温泉,趴在边缘,闭上双眼小憩片刻,龙厉果真不曾食言,知晓昨日在床上把她折腾惨了,也该放她休养生息了。
等她感受到身后的水波动荡,才知道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手掌拂过她的美背,她的青丝高高盘在头顶,美景在氤氲的水汽之下,若隐若现,极为美妙。
“累了?”他低声询问。
“嗯。”她懒洋洋的,不曾睁开眼。
他拿过澡豆,涂抹在她的脖子跟后背,白色的细小泡沫伴随着他的手掌,造访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从来都不曾这么有耐心地伺候一个人,偏偏对秦长安,他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给她洗净了身子,把人从温热的泉水中抱出来,用宽大的布巾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这会儿,秦长安已经清醒了,当两人四目相接,他那温柔的笑意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的心坎里,震得她霎时恍惚,胸口一片热烫。
让儿子龙羽躺在大床内侧,龙厉眼不见为净,将她锁在结实的怀里,闭上眼,脸埋进她的颈窝内,感觉那份熟悉又怀念的触感,嗅闻着她独特的发香和身上淡雅的药香气。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秦长安是药人的秘密,更不会有人用她当成是他的弱点、他的软肋来威胁,他愈来愈相信彼此可以长久,可以一同到老。
……
“吴鸣,明天起,铺子就关门休息了,到年初五再开门。”老管事拍拍吴鸣的肩膀,一年下来,吴鸣已经从一个账房先生,成为了东街的管事之一,也只有他们几个管事,才知道这些商铺都是皇上跟皇后名下的私产,因此,当管事的一定要脑子灵活,嘴巴牢靠,才能胜任。
“罗叔,放心,我记得。”吴鸣淡淡一笑,如今他依旧话不多,但在这里结交了许多人,他们看惯了他的这张脸,而他,也在朝夕相处中不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门心思地想要做出点成就来。
“听说你亲妹子找了户好人家?是禁卫军统领陆大人?还是皇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婚事?”
“罗叔,舍妹在宫里头当宫女,承蒙皇后娘娘不弃,愿意给她主持婚事。”吴鸣心平气和地解释,对于这门婚事,他这个当大哥的很是满意,陆青铜他见过数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明云嫁过去之后,绝不会吃苦。
“我说呀,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妹子嫁出去了,你也得想想自个儿的事了吧——你妹子在宫里待嫁,过年都不能来见你,你一个汉子过年,滋味可不好受啊……”罗管事一副过来人的态度。
吴鸣又是一笑。“家里有菜有米有肉,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你先走吧,我来把门关上。”
“我让其他几个管事帮你留意,谁家有合适的闺女,帮你问问啊。”
吴鸣无言以对,不过这是同仁的好意,他也就不再拒绝了。
将店铺里的东西收拾好,关好门,外头的天色已经变暗,他拎着一袋年货,这是铺子里每个人都有的福利,一看就是秦长安的作风。
替她做事,除了薪金比其他铺子略高之外,逢年过节,都会得到一些礼品,不管多少价值,但至少所有人对这个营生,多了几分感情,对这位幕后老板,也多了几分敬重。
罗叔说的没错,他一个人过年,的确稍稍孤单了些,但这些年在外生活,他从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变成什么都能做一点甚至还能照顾痴傻妹妹的男人。
他常常忙的无暇顾及很多事,更多时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自怨自艾,说自己孤单落寞。
至少,他喜欢如今的充实生活,他早就没想过要从仕了,无论在北漠还是金雁王朝,全都如此,所以,他坚决地从商,从底层做起,慢慢往上爬。
将铺子的大门锁好之后,吴鸣仰起头,远方飘过来一片乌黑的云朵,看上去,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他步伐匆匆,想着要早点回家,免得被淋成落汤鸡。
新年对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太大意义,自己的娘亲早逝,家里只剩下他跟父亲两人,就连过年,也不太热闹,而当时身为尚书大人的父亲,只是把学问功课一等的自己当成是在其他官员面前炫耀的资本,对自己的饮食起居,并不太上心。
再过了几年,父亲就迎了一个姨娘回府上,他虽然不喜欢,但也觉得父亲孤家寡人,身边本该有女人照顾,直到最后这位宋姨娘做事越来越得寸进尺,表面上对他这个嫡子以礼相待,背地里却是另一套……直到后来,某一个新年里,明家出事了,宋姨娘无知又怯懦,生怕遭罪,早早地跳井,明云受了惊吓,摔了一跤,从此成了个傻妞,被送去官窑当烧火丫头,而他则被丢进逍遥馆,当起了小倌倌。
无人知晓,众人都期盼的一家团圆的过新年,他却并不在乎,甚至心中有些抗拒。
眼下,唯一的亲人明云都要出嫁了,他以前至少还会多买几道菜,哄哄那个傻乎乎的妹子,如今也不再需要了。
再穿过两条胡同,就能到村子上了,吴鸣大步流星地走着,街上很是冷清,而他也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你们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本少爷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有人发出猥琐浪荡的笑声。
“救命啊,救命——”女子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但很快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了暗巷里去。
“小美人,本少爷看得上你,可是你的福分,要是让本少爷快活了,就把你娶回家当姨娘。你给本少爷乖乖的,明白吗?”
……
吴鸣眉头紧紧皱着,几乎不曾多想,就把手里的年货丢在一旁,步步逼近那个死胡同。
“少爷,有人来了。”一旁的小厮看到吴鸣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忙不迭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有人就有人,叫什么,坏了本少爷的雅兴。”说话的男人二十来岁,穿的人模狗样,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眼微微下垂,看上去毫无正气,不是善类。
而被逼到角落的女子,头发略显散乱,但还是看得清楚她身上紫色的衣料并不差,说不定也是小姐出身,惊慌失措的脸上有一双猫儿般的媚眼。
“哪里来的丑八怪?还不快滚?”当男人看清吴鸣的那张脸,倒是先吓了一跳,要不是天还没有彻底黑,他还以为见鬼了呢。
“对对对,快滚,滚!”小厮往前几步,挥挥手,料定吴鸣穿着普通,就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见吴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还不忘趾高气扬地说道。“别怪我不提醒你,我们家跟官府也有往来,你最好眼不见为净,否则,哼哼——”
一般的平头百姓,听了这一番话,多半是不敢再多管闲事的,毕竟民不与官斗,京城的大户人家多得很,但凡遇到了,小小百姓是根本牵扯不起的。
吴鸣面无表情,义正严词。“好,既然你们跟官家有关,就该知道今年京城审了个大案子,堂堂太妃的亲戚强抢民女,惊动了朝廷,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知你们有什么样的靠山,能够在青天白日调戏女子而免于获罪?”
这对主仆原本也只是想趁着无人,吃点豆腐,占点便宜罢了,见来人虽然不像是权贵,可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再加上吴鸣身上的一身正气,反而让他们心生动摇。
京城的权贵多如牛毛,裙带关系又多的数不胜数,那个目光猥琐的富家少爷遇到个目光如炬,一身浩然正气的男人,倒是先心虚起来了。他本就不学无术,正儿八经的道理不清楚,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懂得不少,他却太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招惹上其他贵族大户,哪怕是一条走狗,也足够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该不会有靠山吧?!
终究是个酒囊饭袋,恃强凌弱是家常便饭,但真要他无法无天,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再加上天在此刻打雷下雨了,他忙不迭顺着台阶往下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玩意儿!我们走!”
等这对主仆离开后,角落里的女子才抬起脸来,她直直地望向那个男人,在雨帘之中,一身青袍的他显得那么特别。
摆脱了那个登徒子,她理了理头发,却不见男人走近来关怀几句,心中又是一颤,抬眼间,那张让人记忆深刻的面庞映入眼帘,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连忙稳住身子,退了一步,拱手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没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吴鸣身量很高,气质清冽,无论何时都站的笔直,坐的稳重,虽然常常在外走动,但在阳光下却不曾晒黑。
此刻,他穿的普通的棉袍,整个人虽然不魁梧,乍看之下也是斯文书生模样,仔细分辨又觉得这人如傲雪下的青松,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内敛的力度,看着他,就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唯一的缺点,是那一张脸,毁的彻底,好几道肉疤即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浅淡,看上去却还是令人望而生畏。只是,若遮掉那些疤痕,却又能瞧出来此人原本的五官极好,甚至说是相貌堂堂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