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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忙闪,“公主小主子,奴才求你了,别再这么叫奴才了。奴才真没怎么‘馋’啊~”
婉兮也自舍不得小七太窘迫了,忙含笑讲话茬儿给拉开,伸手从永璐嘴上将筷子给扯下来,含笑对众人道,“真正馋的人啊,在这儿呐!”
这位皇子殿下,这“馋”也是名声远扬,这么说当真不算委屈了他,这便众人都哄堂笑开。
永璐委屈地扁嘴,“……今儿连肉都没吃着,额涅偏心。”
婉兮伸手点了他脑门儿一记,“谁让你是弟弟,便该诸事都可着姐姐。”
婉兮一语双关,众人便又都笑起来。语琴赶紧第一个跑过来,抱起永璐来亲了亲,“别急,待会儿我带你吃肉去。可着你吃足了,咱们还不稀罕在这儿吃了呢!”
婉嫔便也拍手笑,“好好好,委屈咱们小鹿儿了。待会子啊,婉姨娘就将你姐姐份例里的肉,都给你送过来。总归她秋冬日不宜吃得肥腻,那些份例里的肉放着也是放着,都可着弟弟吃!”
永寿宫里一室的笑声。那酸菜锅子里咕嘟出来的温暖,将室外的冬寒都给融尽了,敷在窗上,便是冰凌都开出了花儿。
高云从早在永寿门外候着,刘柱儿赶紧跑出来将殿内的情形说了,高云从这便笑了,点点头,回身撒腿就往养心殿里跑。
回了养心殿,皇帝独坐窗下,面前一盘饺子已是见了底儿。
高云从将永寿宫的情形讲了,皇帝终是长出口气,点头一笑,“你令主子啊,犯了欺君大罪!她说这什么酸菜心儿的饺子啊?她这饺子,分明是甜菜馅儿的。”
“要不啊,就是萝卜馅儿的,用的是那‘心儿里美’。”
高云从也美滋滋儿地出了来,廊下魏珠在那等着呢。高云从冲魏珠一挤眼睛,“……魏爷放心,那酸啊,解啦。”
魏珠这便轻叹了口气,“令主子就是高妙。都不用本人儿来,这酸就解啦。这就叫‘火候儿’,令主子如今啊,可算炉火纯青之人啦,难怪得宠。”
高云从也噗嗤一乐,“爷爷忘啦,皇上这酸,又是为谁酸的?可不就令主子才能给解得了~~”
次日晚间,皇太后捂着牙花子,叫撤了膳去。
她六十八岁了,这回上了好大一场火。
人的年岁大了,倒是不怕旁的什么病,最怕的反倒是这牙口儿上的不好。
牙口儿不好,便吃不进饭,这身子便不禁折腾,说不定别的病就跟着脚就来了。
安颐有些着急,这便试探着问,“……奴才倒是接着两道小菜。只是略微有些粗陋,故此奴才没敢端上来。不如太后您试着瞧瞧?若不想吃,奴才立即撤了;若合了眼缘,便好歹吃一口?”
皇太后点头,“去拿来瞧瞧吧。”
安颐小心地将两道小菜端上来,皇太后往里一瞧,也是有些瞠目。
果然是“粗陋”了些。
一道是酸菜心儿。没经过任何的加工,就是一棵酸菜,将菜帮儿都掰掉了去,剩下佛手形状的一个菜心儿。
另一道,是拌萝卜丝儿。用“心儿里美”萝卜,甚至都是连皮切的丝儿,也没做旁的加工,就是直接用了些酱醋一调,那萝卜丝儿还都硬幢儿的呢。
皇太后不由得挑眉。这样的菜色,在宫里的确加不进御膳里头来,顶多是给粗使的那些人吃的,连出上差的官女子、太监们都不至于吃这样儿的。
安寿瞧见皇太后面色微变,便也赶紧替安颐打圆场,她扭头故意呵斥安颐道,“你也是的,今儿怎么糊涂了?便是一心着急主子吃不下饭,也总不至于拿这样儿的上来进给主子啊!”
“酸菜和萝卜,虽是冬令里常用的菜,可你好歹也得嘱咐厨房里给精心烹制一番,才能符合膳食的规矩才是~~”
安颐连连称是。
皇太后却轻哼了一声儿,“这酸菜心儿、拌萝卜丝儿,瞧着上好。你们俩起来,给我洗手,我要用手拿着那酸菜心儿咬着吃,才有味儿。”
安寿和安颐对视一眼,忙欢欢喜喜起了身,替皇太后净手后,将酸菜心儿送到皇太后手里。
皇太后轻轻垂下头,微微避开众人视线,垂首张口咬着那酸菜心儿吃了。
“嗯……就是这个味儿。”
皇太后连着咬了好几口,抬眸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安寿和安颐。
老太太的面上,这一刻有小姑娘一般的窘迫。
“你们不知道,这酸菜啊,顶属酸菜心儿好吃。酸菜心儿呢,若是切丝儿煮炖了,虽说也可口,可都没有这样吃着新鲜水灵。若是那酸菜帮做成了热菜还罢了,这酸菜心儿就合该这么咬着吃的才好吃。”
皇太后说着叹了口气,“从小家里过日子不易,我们这些孩子冬日里就更没什么零嘴儿去。我额娘便在做菜的时候儿,捞出酸菜来,掰下酸菜帮儿做菜,然后将那酸菜心儿随手递给我们。”
“我们啊,捧在手里拿个稀罕,就跟吃果儿似的,甜甜蜜蜜地给吃了。原本那是酸菜啊,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儿的模样儿,却分明都是甜滋滋的。”
安寿和安颐对视一眼,都点头,“奴才家里头,何尝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去?这些,奴才们自小自然也是经历过的。”
皇太后叹口气,将满手的酸菜汤儿洗净了,又伸筷子去尝那拌萝卜丝儿。还带着皮的萝卜,配上醋、清酱、小磨香油,吃在嘴里爽脆酸鲜。
这北方的冬日啊,关窗户关门儿,连窗户缝都是糊上的;屋里地下还摆着个炭盆,暖阁里头更是墙壁与脚下都是通火气的,故此人都容易干燥。故此这些还带着水灵味儿的酸菜、萝卜,酸爽清新,叫人心下顿时一阵清爽。
皇太后便又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给我盛碗粥来,我想多吃一点儿。”
安寿和安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隐约有泪。
两人忙去张罗盛粥,安颐在畔伺候,还小声儿地回道,“……这两道菜还有名儿。奴才不敢隐瞒,还请主子听听。”
安颐指着那酸菜心儿,“这道叫‘母子连心’。”
安颐又指向那盘子拌萝卜丝儿,“这道叫‘是酸也甜’。”
皇太后便眯了眯眼,将最后一口粥咽下,便将乌木錾金镶白玉头儿的筷子拍在桌上。
“果然是她送来的!我就知道,在这后宫里,这些玩意儿也就唯有她能弄得出来!”
“若是皇后、舒妃这样儿的,满洲世家大户的小姐,打小儿哪儿直接啃过酸菜心儿、吃过还带皮的萝卜去?若是纯贵妃、庆嫔那样的,她们都是江南人,家里也没吃过这样儿的酸菜去。”
“唯有令妃……”
皇太后眯眼盯住安颐,“听你说完这两道菜的名儿,我就更确定了是她!她这算什么,向我讨好,想要合拢我跟皇帝去?我与皇帝是亲生母子,哪里用得到她一个奴才!她,未免太自大了!”
“你个大胆的奴才,何时受了那令妃的好处,这便都敢明目张胆在我眼前儿替她说话了?”
见皇太后动怒,安颐惊得赶紧跪倒在地,“回太后,奴才,奴才万万不敢啊……”
安寿也忙跪下提醒,“回主子,别说安颐没这个胆子;便是安颐想这样办,奴才也会将她给拦住了,是绝壁不敢送到皇太后眼前来的。”
皇太后便眯了眼,“哦?难道不是令妃呈进的?”
皇太后这才缓下心神,去细看那食盒。
宫里凡事皆有规矩,膳食的规矩就更严谨。便是平素呈进的御膳,每道菜的盘子上都附黄签儿,上头写明是哪位御厨或者厨役的呈进。
这样一来能叫主子记住这个人的手艺,二来也是为了倘若饮食里出了事,能迅速查问责任。
宫里也有后宫嫔妃给皇帝、皇太后进菜的规矩,便必定是膳盒、盘子上也都有该宫的标记去。
皇太后这便垂眸细寻那标记,却只见没有标记。
在这宫里,除了她自己之外,另外不用标记的人,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皇太后便挑眉,“难道,是皇帝呈进的?”
安颐忙伏地,“正是!这两道菜的名儿,也是皇上起的。故此奴才方才才说‘不敢隐瞒’……”
皇太后愣了半晌,回头再去回味那两道菜的名儿——母子连心、是酸也甜。
安寿也道,“这事儿奴才可作证,的确是皇上那边送过来的。送菜的人还说,这两道菜是皇上自己这两天吃着好的,这才呈进的。”
这也是母子之间的老规矩,便是皇帝不来请安的日子,皇帝的御膳里吃着什么好的,也定会格外呈进一道来给皇太后尝尝;皇太后自己吃着什么好的,也会赏给皇帝去。
母子两人便不在一个宫里住着,有时候儿甚至是一个在宫里,一个在畅春园,隔着半个北京城呢,可是膳盒却在母子两人之间没断了传递过。
便仿佛,用这膳食,不管多远都牵系起母子两人的情。
皇太后轻叹一声,“萝卜顺气,酸菜败火……他啊,自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