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张方子一个急,一个缓,虽说都能起到坐胎的效用,却终究不能叠加使用。否则倒叫药效给相互抵消了去。”陈世官小心地望着忻嫔两只手,“这会子微臣只怕,忻嫔娘娘只能二者选其一。微臣倒不知,忻嫔娘娘会选哪一个?”
忻嫔垂眸望着自己左右手上的两个法子,便只一个沉吟,便已是做出了决定。
“便选急的吧!虽说药效有些不好控制,可是药急、效果也来的快不是?我已经等了太久,这回必定要成事,我是再也等不及的了!”
一直慢吞吞走在路上的那拉氏,终于等来了陈世官那边儿密信。
那拉氏展开看罢,恼得将信笺狠狠排在炕案上。
“好个腌臜的东西!便是叫我自己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个玩意儿!好好儿的鸟儿,怎么头骨磨成了面子,竟然能害人去?”
塔娜和德格忙问原委。
那拉氏将那信递给她们两个看了,她们两个也都吓了一跳。
“果然是奴才从前都闻所未闻的。”
德格道,“怪不得上回陈世官说过,主子脸上的瘢症与粉末有关。便不是花粉,也可能是旁的药面子。只是咱们都没想到,不是花粉,也不是药面子,竟然是骨头沫儿!”
那拉氏止不住地冷笑,“原来根本不是桃花癣,我在地宫里犯的也不是‘桃花癫’!是跟桃花儿半点干系都没有,都是那骨头沫儿造的孽!咱们哪里有机会见着这种腌臜东西,皮肤一旦碰上了,这便不适应,才起了疙瘩去!”
塔娜也是冷笑,“如今既然已是明白了,那主子便不能放过忻嫔去!这些年她怎么跟令贵妃斗,倒也罢了,她怎会糊涂到来加害主子您了!”
那拉氏眸光阴凉下来,“那她就是找死!我从前好歹记着她是咱们满洲镶黄旗的格格,凡事也都还给她留三分余地去。如今是她自己作到如此地步,便也别等着我再容着她去了!”
那拉氏深吸口气,“去,给陈世官回个话儿。叫他设法将那骨头沫儿也给忻嫔自己用上……而且要加倍,叫她在皇上面前也好好儿地出一回丑去!”
五月终于过去,六月姗姗而来。
天头更见热了,整个圆明园里,蝉声沙沙,弥漫如海。
胡世杰开始带人将圆明园中各宫自端午挂上的五毒挂屏都摘掉,开始在各宫的当院里搭芦苇凉棚了。
这种凉棚可不只是简单的一个棚子,而是能遮天蔽地,将整个院子天井都给罩起来。那凉棚顶上和四周也有窗,可以随时卷起来通风。
婉兮便是坐在被凉棚整个罩住的院子里,见了九福晋兰佩的。
兰佩又是笑,又是心疼地道,“四公主昨儿第一回阵痛了。”
婉兮的心也跟着揪紧了。虽说她自己也已经有了小七和啾啾两个女儿,可是这两个终究还是小姑娘呢,距离生孩子还早着。故此这会子便是听着是四公主的事儿,婉兮的心也跟自己的女儿要生了是一样的紧张。
“那你瞧着,她可是要临盆了?公主府里的守月姥姥、大夫们可都预备好了?兰佩啊,我不便出宫,四公主府里那边儿还得你亲自看着,我才能放心。”
九福晋也是笑,忙起身扶住婉兮,“令主子放心吧。奴才啊好歹自己也生了好几个了,这点子征兆还是看得懂的。依奴才瞧着,便是已经阵痛了,却也还没到正经临盆的时候儿,这怕是刚开始开骨缝儿吧。”
婉兮这才松了口气,“那这么算来,怕还得有个把月去?哎哟,叫她生在最热的月份里,可叫她遭罪了。”
九福晋无奈地摇头,“令主子自己的几位皇子、公主,多是生在七月间;奴才自己的康儿,也是生在七月间啊。咱们当年都能挺过来的,咱们四公主自然也会万事吉祥。”
婉兮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可不是嘛。可是也不知道怎的,放在咱们自己身上,便什么都不怕;可是放在那孩子身上,我便总觉着什么都不放心。”
九福晋含笑点头,“奴才何尝不更是如此?那可是奴才与九爷的第一个嫡亲孙儿呢,奴才的兴奋和紧张,可跟令主子是一样一样儿的。”
正说着话儿,玉蕤忽然急匆匆走进来,面色有些不对劲儿。
婉兮便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玉蕤咬住嘴唇,小心瞟了九福晋一眼,“……刚听着信儿,说绵德阿哥的福晋,不好了。”
婉兮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终究阿日善是和敬公主的大格格,九爷是和敬公主的亲舅舅,故此阿日善与九爷家也是有亲。九福晋便也急忙问,“还请瑞主子明示,绵德阿哥福晋究竟怎么了?”
玉蕤叹口气,“具体的还不得而知,不过听说是绵德阿哥福晋因怀着身子,这几日嫌热,便想到湖上划船……结果太监划船不小心,撞在湖心岛上了……绵德阿哥福晋,绵恩阿哥福晋,还有几个女子,一同落水。”
婉兮也是急忙站起身来,“绵德福晋可好,她肚里的孩子可好?”
玉蕤使劲摇头,“孩子已是保不住了……至于绵德阿哥福晋,太医正在尽力施救。至于能不能保住,全凭天意。”
婉兮心下咯噔一声儿,急忙伸手攥住了九福晋。
傍晚的时候儿,定亲王府传来了信儿,阿日善母子……都没能保住。
婉兮得了信儿也是呆呆坐在殿内,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不管这位大格格是个什么性儿,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去了。况且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乾隆二十六年刚刚成婚,不想刚刚两年,这便一尸两命了去。
玉蕤走进来,叹息着,亲手点燃了灯烛。
“听说端午的时候儿,还不知道她已怀了孩子,这便赛龙船那日还那么拼命,竟亲自上船为绵德阿哥击鼓助威。是后来才发现有了喜,却已经来不及追悔了。太医们都说,就是因为那会子劳累给抻着了,再加上拼命擂鼓,叫孩子在胎里就给惊吓着了,孩子和阿日善这才都没能保住。”
婉兮也是闭了闭眼,“她是为了绵德阿哥,真真儿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去。”
玉蕤也是叹气,“可不是么?她倒是全心全意都为了她的丈夫,可是即便绵德阿哥将来有些什么,却也都与她已是无关了。他们的夫妻缘分啊,只有这么短短两年啊。”
婉兮摇摇头,“如今绵德、绵恩还都在热河……走的时候儿一切都好,待得回来,却是福晋和孩子都已天人永隔了,唉。”
玉蕤也道,“谁说不是呢?绵德阿哥从小就没有了父亲,不想年纪轻轻这就丧妻、失子……叫人可怜,却也有些不祥了。”
婉兮不由得缓缓抬眸,“玉蕤,你说这里头可有蹊跷?我怎么觉着,阿日善死在划船落水这事儿上,仿佛是有些巧合了呢?”
玉蕤叹口气,“可是那会子是在定亲王府里,船上岸上的都是定亲王府里自己的人,并无一个外人。便是巧合,却也挑不出什么来了。更何况……”玉蕤咬住嘴唇,没有继续往下说。
婉兮也是皱起眉来,“我明白。更何况那会子绵恩的媳妇儿也在船上……凭绵德和绵恩这两兄弟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自然会将此事牵连到绵恩头上去。”
阿日善一尸两命的消息传进兆祥所,整个兆祥所里的气氛却有些奇异。
没人笑,也没人哭。
甚至,各房进出的太监、女子,都个个儿面目呆滞,毫无表情。
永琪面无表情地吩咐,“派人赴热河,向皇上请旨,就说我的腿已经好了,趁着秋狝尚未开始,请旨赴热河随驾。”
鄂凝亲自为永琪收拾行装。
虽说皇上的旨意还没回来,可是鄂凝心下与永琪是相同地笃定的。
阿日善死去的消息传到避暑山庄,绵德和绵恩必定从热河赶回京中处理丧事。那皇上身边儿自然需要个得力的皇子,随驾行围去。
“阿哥爷放心去吧,”鄂凝将行装极快地便收拾好,交给永琪说,“……定亲王府还得好一顿子乱,我猜啊,没个一年半载是闹不清楚。阿哥爷只管趁机办自己的事。”
永琪这才终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攥住鄂凝的手,“我会的,你放心。”
鄂凝与永琪两口子,这会子心意相通,都在为更美好的未来而憧憬时,鄂凝在京师中却还不知道,她阿玛鄂弼,在六月初三这一日,忽然死在了任上。
等了多年,好容易盼到擢升,却还没等上任,竟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