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行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杜停杯,他一直看不透杜停杯,因为他是个半吊子侠客,还是一个纯种的儒生,信奉公羊学的儒生。
连云寨大当家的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你信死后像那些道士秃驴说的那样,有什么阿弥陀佛西方极乐世界,太乙天尊东方长乐世界吗?我在廷狱里死过一次,那些都是编的,空的,狗屁。”
“死太舒服了。什么雄图霸业,夺妻之恨,杀子之仇,鹣鲽情深,父慈子孝就都没了,通透了。活着才难。”杜停杯饮了一口黄酒:“就说你那妹子,给人软禁在明堂宫自己住过的房间里,大朝会的声音每天早上都能传到耳朵里,一睁眼就是云端堕落到泥底的感觉,监视自己的大敌是自己曾经的心腹,最后还要成全皇帝仁孝的名声。”
“这才是活地狱,一刀杀了她都比这样活着舒服。”
文敏行无语,他有些惶恐,周国公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似乎并不能轮到自己做主。
“你安排去刺杀神策军、天威军那些带兵校尉的死士已经被我的人给杀了。宫城含光门的守门宦官和管安华门的校尉都是你的死党吧,我也派人杀了。”杜停杯轻描淡写地对他的恩人说道:“至于你安排下放火焚烧太仓库、左藏库的人,也都被我给杀了。”
文敏行早就安排下死党,都是他隐藏极深的棋子,准备借着摩尼教作乱的机会趁火打劫,为摩尼教添添声势。文家是完了,虞朝就是最好的陪葬品。
程奇力武功高,可下面的人马还是要那些校尉们统领,将校尉们刺杀,那就是相当于一个人断了骨头,怎么也使唤不灵自己的手指,禁军的那些兵马也是一样,摩尼教的胜算便多了三分,造成的破坏也就多了五成。
含光门一开,摩尼教就能不必攻打三丈高的宫墙,直接冲进宫里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安华门是城门,摩尼教如果不能成事,文敏行也给他们留了退路,只要冲出安华门就能将周围各县弄得赤地千里。
太仓库和左藏库都是朝廷的府库,里面的财帛粮食,都是朝廷的命根子。
文敏行布下的最重要的三步棋,竟然全给杜停杯窥破并下手破坏,周国公顿时如坠冰窟。
“你图什么?让李旭封你做大官,恢复你京兆杜氏的显赫名姓,还是帮你找韩岗报仇?”
杜停杯看文敏行的眼神从惊愕变为释然。
“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杜停杯到:“仁人志士,有杀生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于你而言,只有你自己是人,你生育的女儿,豢养的死士,罗织的党羽,都是工具,白玉京中的百姓都是草芥尘埃。”
“对我而言,你们这样的人不过是猪狗,虫豸。天下的芸芸众生,白玉京中的黎民黔首,他们才是人。”杜停杯说道:“摩尼教那些杂胡和你们这些虫豸要害了这些百姓,我杜某决不答应。”
疯子、书呆、腐儒,文敏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杜停杯了,挫败感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断了文敏行的脊梁。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那三件事无论多么违心我都给你做了。我也不会让你死,我会带你走,废去你的武功,派人监视你,让你去挖渠,去开山,一点一点为自己造下的孽还债,看着你的文家如何覆灭。”
文敏行怒火攻心,他再也忍耐不住,左掌一翻含恨出手直击杜停杯胸口,他早忘记了杜停杯的武功有多高,早忘了现在的处境,只想就此杀了杜停杯,一泄心头之恨。
然而他并没有往前走一步。
仿佛陷入了梦魇中一样,文敏行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时间好像都停滞了,天地宇宙似乎对于文敏行来说凝结在了这一瞬间。文敏行呆呆的立在那里,他看着杜停杯缓步走到他身前,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苦修多年的真气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弥散。
惊骇、绝望、懊恼以及深深的无力。诸多情绪在文敏行心中煎熬,他眼睁睁的看着杜停杯在自己弹指眉心一点,彻底的昏死过去。
等到黄士良带着甲士们赶到,软禁文敏行的小屋内只有一壶残酒,两个小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