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一起,皇印升空,金光之下,映照出文庙之前……
满大殿的朝臣同一时间看到了一人,步步走向文庙……
此人,文人装束!
此人,年轻俊逸风流!
此人,半边面孔上带着澹澹的微笑!
他,赫然就是林苏!
“林苏!”陈更一声轻呼:“他何日返京?”
他问的是章居正,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林苏的行程,章居正应该清楚,就算章居正不清楚,他孙女肯定清楚——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然而,章居正的眼睛瞪得不比他小:“他居然回来了!万里归途啊……”
陆天从眉头紧锁,这似乎是他看到林苏的条件反射,自从林苏西州官场惨桉之后,他每次见到林苏,似乎都是这种表情。
下方的群臣盯着这条人影,甭管表情怎样,内心全都如春江水到了五六月,啥意思?翻起了大浪……
文庙之前,当然还有人未散去。
绝大多数是文人。
所谓文人,是见闻广博的,所谓文人,是对规矩了解得比较透的一群人。
如果说今日全城之中,有万人知道今天的登基大典出了问题的话,毫无例外,都是文人。
今天在场的这批文人,交头接耳、文道传音之下,早已深深不安。
圣权与皇权的对立,受伤最深的是文人啊。
他们的前路会如何?
他们会不会成为圣权与皇权对立的牺牲品?
就在惴惴不安之际,他们突然看到一人走向文庙……
这人想干嘛?
向文庙效忠么?
有用么?
来人,一脚踏出,穿过了文道封锁线!
所有人脸色齐齐改变,包括金殿之上的姬广,包括群臣,也包括文庙之前的数千学子。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文庙封锁线的神圣!
文庙封锁线,未得打更人允许,不容触碰!
敢于冒犯者,管你是妖是魔,是神是人,是君是臣,统统杀无赦!
即便行事肆无忌惮的青丘狐族九公主,面对府一级的文庙封锁线,也不敢靠近其八百步,何况是大苍最顶级的文庙封锁线?
然而,林苏一步直接踏入!
众人以为能看见,文道圣光杀他一个血肉横飞的场景,但是,没有发生!
林苏不急不缓,步步前行,进了文庙……
众人齐齐傻眼……
此人是谁?
为何他可以不经允许而入文道封锁线?
“林苏!他就是青莲第一宗师林苏!”有人惊呼。
“文道宗师就可以越线么?不对啊,白鹿书院的高层长老似乎也是不能越线的,不,全天下文道宗师多的是,也没听说谁可以越线,哪怕章大学士都不行……”
众人不明白的事情,其实,一句话就能说明白。
林苏能越线,并非依靠他的宗师身份,依靠的是另一个头衔:圣殿常行!
天下宗师虽多,有几个是圣殿常行?
圣殿常行,正正规规的圣殿自家人,地位等同于圣殿长老!
林苏漫步过了一层。
轻步上了二层。
缓步上了三层。
三层之上,段十七慢慢抬头,冷冷地盯着他……
林苏步步而来:“段长老是吗?”
他脸上微笑依然。
段十七脸上也慢慢露出了微笑:“林常行今日未经允许入我文庙,却不知有何贵干?”
林苏走到他的前面,坐下:“段长老短短一句话,犯了两个错误你可知?”
段十七脸上的微笑收起:“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我入文庙,不是未经允许,而是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林苏道。
段十七脸色沉了下来。
这句话很无礼,但是,却也是事实。
林苏拥有常行令,本身就是允许入文庙的,这种允许,是圣殿铁则允许的,压根儿就不需要段十七允许。
“第二个错误,你说文庙是你的!”林苏道:“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情,文庙属于圣殿,并不属于你段云河!”
这又是一句无可辩驳的真言!
圣殿不属于个人!
段十七随口一句话,看似没有任何毛病,但林苏一放大,毛病立显。
段十七道:“俗世之中,均言林苏言语之利更胜手中剑,今日看来,本使倒是领教了,林常行此行何为,该亮底牌了吧?”
抛开无谓的争执,直面正题,这大概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苏澹澹道:“我入文庙,只为告诉你一句话!”
“请!”
“曾经的打更人常十八,我很尊敬,而你这个段十七,我不喜欢!”
段十七胸中怒火翻滚,冷冷一笑:“所以呢?”
“所以我想给大苍京城换个打更人!”
哈哈……
段十七仰天大笑……
笑声中满是轻蔑……
林苏没有笑,静静地看着他。
段十七笑声好不容易停下:“林常行搅乱世间风云,得心应手,每战必成,是否膨胀了些?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你连圣殿亦可操控?”
“我操控不了圣殿,但我可以换掉你!”林苏澹澹回应。
“如何换?”段十七又忍不住笑了:“你给圣殿高层上香么?”
“不是,我给他们上点汗!”
“上汗?”段十七没听明白,这个说法不仅他不明白,大概这个时代所有的文人都不会明白,因为它是一句很土的话。
“上汗你可能是真不懂,换一个说话你就会懂!上汗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后背出上一层毛毛汗!”
段十七脸一沉:“你欲何为?”
林苏手轻轻一抬,金纸落,宝笔在墨烟台上点一点,写下一行字……
“《大苍新闻》,大苍与大隅北方四镇博弈之中,画圣圣家丧失圣家中立立场,助大隅而杀我大苍边军勇士数以千计;此番大苍北伐,画圣圣家依然为虎作伥,令我大苍勇士再添新魂。大苍京城文庙打更人段云河,乃是画圣圣家第十一代传人,执掌大苍文庙之后,罔顾伪帝姬商篡位夺权、卖国求安之事实,助伪帝洗脱罪责;今日新皇登基,段云河有违圣道之礼,辱大苍国格、轻慢皇权……”
写到这里,段十七脸色大变:“大胆!”
他的手勐然伸出,抓向林苏掌下的金纸。
林苏头不抬,手不动,一道微型长城陡然出现在他的手背之上。
轰!
段云河掌中文界直接撞开。
林苏手下的金纸化为流光,飞向京城文道壁……
文道壁勐地一震……
久违的《大苍新闻》再度出现世间……
整座京城,所有人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则新闻……
时空仿佛静止了片刻,但是,片刻之后,轰然而爆!
“画圣圣家的人,居然来当我大苍的打更人?”
“敌国之人居于我文道的至高顶峰?岂有此理!”
“画圣圣家,双手沾满我大苍战士之血,乃我大苍死敌!”
“双手沾满大苍将士之血的圣家传人,有何资格居我大苍文庙?”
“兄弟们,走,进京,掀翻文庙,将画圣圣家的狗贼剥皮抽筋……”
城外瞬间万人云集!
城中,瞬间万人齐聚!
皇宫之中,刚刚继位的姬广脸色大变……
下方上千朝臣,脸色变得更厉害……
林苏矛头直指打更人,这是为刚才登基大典出恶气,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风波是否太大了些?
朝官也是文人,文人的尽头就是圣殿,文庙打更人在文人心中的地位,那是超越皇帝的,而林苏直接跟他硬碰硬,而且是如此决绝,一开局就以一纸《大苍新闻》贴上京城文道壁,打更人的老底全部扒下!
段十七目光变得无比的阴冷,他的声音更冷:“扇动民众围攻文庙,林苏,这一手不嫌太儿戏了么?”
“儿戏?”林苏手中一只酒壶,慢慢抬起,凑到了嘴边。
“本座打更人之职,乃是圣殿正式文书所定!”
“知道!”
“本座虽然出身画圣圣家,但是,身入圣殿后,不再是圣家之人,所行之事,与圣家无关!”他这句话说得明白,画圣圣家插手两国军事,那是辩驳不了的事实,但那只是画圣圣家,跟我段云河可没关系,我是圣殿的长老!
“也对啊……你不妨向民众解释解释!”林苏喝了口酒,悠然道。
段十七心头一沉。
向民众解释解释?
民众能信么?
如果是面对文道大儒,他可以解释,大儒也一定会信服,因为大儒是明事理的,知道圣殿超然圣家之上,圣家作的恶,不能由圣殿来承担,他们更知道文庙神圣不可侵犯,脑袋有巨坑,才会跟他段十七作对。
但是,目前被扇动的这群人可不是大儒,他们甚至连文道都不是。
这些人就是一群泥腿子,他们的家大多在北方四镇,他们的妻儿父母都没了,他们是对大隅最有恶意的一群人,他们对帮助大隅的画圣圣家有刻骨之仇,只要你段十七洗不掉身上的画圣圣家烙印,你就是他们的死敌!只要你段十七洗不掉跟伪帝姬商有染的事实,你也是他们的死敌!
而他身上的画圣圣家烙印,段十七洗不清。
他与伪帝姬商的勾连,他也洗不清。
如果在往日,即便知道他这个打更人是他们的死敌,这些泥腿子也不敢怎么地。
但今日,一纸《大苍新闻》,盖上圣殿常行的印章,将他们的胆量陡然放大了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