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用于当前时代的先进思想,或许黄宗羲的本意也正是为了达到儒家士人阶级全面统治国家,上欺君、下残民的意图而出现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陈文不打算与黄宗羲辩驳些什么,黄宗羲从不是那种能够背叛自身阶级的另类,也不是能够听得进去他这个武夫的话的开明人士,那么他就更没有废话的必要了。
“梨洲先生特意要我留下,不会只是为了这份稿子吧?”
陈文岔开了这个话题,黄宗羲也是眉头一皱,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才向陈文开口问道:“辅仁,你是打算改革科举制度,是吗?”
黄宗羲此言既出,陈文的心头一惊,他从来就没有低估过这位明末大儒的智商,一个寻常人是绝不会想得出那些理论的,可是此时此刻,黄宗羲竟然已经联想到了他轻易许诺重开科举可能会有所行动,却也着实吓了他一跳。
常年在刀尖上打拼,陈文吃惊,但却也并不会怕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哪怕他还是个身负内家拳的文武双全之辈,也同样如此。
黄宗羲的目光紧盯着陈文,陈文心中惊诧,面上却丝毫不显,此刻听了黄宗羲的问题,更是微微一笑,慨然应道:“确有这个想法,梨洲先生可有良方教我?”
陈文如此,黄宗羲面色登时便是一沉,继而言道:“辅仁,科举已厉行千载,如今国家百废待兴,实在经不起动荡了。”
“动荡?”
陈文摇了摇头,继而言道:“梨洲先生何出此言,我可没打算废除科举,只是修改一些内容而已。说句明白话,现在的八股,我很不喜欢,但是大明两百多年,考的都是这个,我也没有直接将其废除的打算,总要循序渐进,一点点儿的来。我现在春秋鼎盛,活着看到我想要的结果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一番侃侃而谈,黄宗羲很清楚陈文所言并没有丝毫的欺瞒。有了此前关于重开科举的问询,黄宗羲的心态也在受着持续性的影响,对于陈文的坦白很是感动,但是陈文要动八股取士,却还是让他心中难以接受。
奈何,以着黄宗羲对陈文的了解,这个当年被他斥之为阉党余孽的武人,不光有着独立的思维,而且更有着将想法贯彻始终的坚定意志,根本不是他能够轻易扭转过来的。眼见于此,他也只得换了个话题,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聊着聊着,却很快就再度争执了起来。
“辅仁,江南士绅确有不法之事,但是暴元残虐,皇明历经两百余年才重新恢复了华夏士人的风骨,总还是要顾及一些才是。”
“梨洲先生是认为违法者不可惩处?”
陈文面色不善,黄宗羲也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惩处还是要惩处的,只是过于酷烈,有损士人风骨,对辅仁的清誉也是一种损害。”
黄宗羲如此,陈文能够理解,但却并不代表他能听得进去。听着黄宗羲的劝说之词,陈文冷笑道:“不瞒梨洲先生,我陈文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什么清誉。这世上,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奈何我天生就是个做事情的人,若是因为如此而犹豫不决,也不会有今日光复江南半壁的盛况,更不会有未来驱除鞑虏的伟业。”
“于我看来,江南的士绅实在是太过不像话了。大明养士三百载,养出来的大多是些伪君子,这样的士风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所以我必须出手将其扭转过来,否则待我百年之后,国家被这等士风拖累,重蹈皇明的覆辙,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遗憾呢。”
这些年,陈文由于对王府、卫所、士绅利益的侵蚀,遭受过的辱骂已然无可计数,但是与此同时,那些因为陈文的努力而受益的军户、百姓们也以着更大规模在传颂着他的善举,一句万家生佛从来是少不了的。
黄宗羲说这些话的目的,陈文焉能不知,只是他虽然崛起于江浙,但是他却从未把江浙的士绅,尤其是那些东林余孽们看作是自身集团的一份子。
一直以来,陈文依靠的是江浙明军这个军事政治集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军功地主阶级和新兴的工厂主,乃至是萌芽阶段的资产阶级,他从来都是这些阶级的代表。可笑很多儒家士人因为陈文对士绅的严厉而将他斥之为黄巢、李自成般的人物,也实在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在陈文看来,儒家士人愿意融入其间,就先要经过文官训练班和华夏复兴会的改造,或是重新确立了阶级属性,否则一样得不到集团内部的认同。事实上,陈文在启程南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与黄宗羲之间出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况,如今看来,却也是一份先见之明。
交换了几句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陈文便起身告辞。对此,黄宗羲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以着陈文如今的地位、权势,他反倒是要为那些未来改革的潜在反对者们担忧,因为陈文有着更加坚定的决心和狠辣的手段,很多更是前所未有的手段。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一早,黄百家带着王翊的女儿,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前来向黄宗羲问安。
晨昏定省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黄百家是黄宗羲的儿子,自是做得没有丝毫错漏,而王翊的女儿,这些年在王江的母亲、妻子以及孙钰的妻子易青和陈文的妻子周岳颖的教导下也是份外的斯文有礼,持礼甚恭,便是黄宗羲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直感叹王翊有女如此。
行过了礼,黄王氏便被她的夫君支走,黄百家则在家中侍女、奴仆退尽之后向黄宗羲问起了昨天的事情。
“这些事情你无需知道,只需知道,新婚燕尔,但也不可忘了读书。八股要读,文官训练班的那些教材也要读,不光是你,你的两个兄长也是如此。为父是不打算再入科场了,你们要尽快考下个功名才是正途。”
说过了这番话,黄宗羲心中的郁郁却已经无法散尽。眼见于此,他便摊开了一份稿纸,提笔便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行朝录*齐王世家。
笔落字显,齐王二字跃然纸上,黄宗羲仔细的看了看,却觉得是份外的碍眼,干脆将稿纸团成了一团,随手扔在地上,继而在下一张稿纸上写下了“行朝录,越王世家”这几个大字。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但却一时间也拿不下注意来,干脆也不再纠结于这个篇名,直接提笔写起了内容。
“越王者,陈氏也,讳文,小字辅仁,北直隶天津卫人士。其先祖讳三四……”
“父亲大人,为何要用越王,那不是孙逆可望矫旨册封的封号吗?”
黄百家侍立在侧,却显然是摸不清其父的想法。只是听了儿子有此一问,黄宗羲确是冷哼了一声,继而言道:“越王,乃是两蹶名王、光复南京酬功之赏,当时孙逆可望乃是秦王之尊,代天子行国事。而齐王之封,则是此天下枭雄吞噬友军,逼迫天子而得,修史者当秉笔直言,你这小子,懂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