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前面一棵柳树下闪出个人来,穿着鹅黄纱衫,淡紫留仙裙,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脂粉不施,却只见风致天然,不是珍珠却是哪个?彩云便挥手道:“珍珠姐姐!”
珍珠听见,回过身来,见是彩云,不由笑道:“怎么是你?”几步赶上来笑道:“彩云妹妹今儿怎么有空来里头逛逛?”
彩云讪讪一笑,道:“我哪里有你这样的好福气,成日家白天黑夜没忧没愁地逛?”
珍珠听了这话奇怪,又看她脸上神色不对,便道:“你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哭过的样子?”
彩云不语,道:“你是打哪里来,这会子竟在这里,你们宝玉呢?”
珍珠道:“云姑娘来了,二爷正陪着呢,怎么了?”
彩云踌躇了一回,好半晌方道:“你竟没听说么?”
珍珠看她凝重的样子,不由也紧张起来,道:“什么事,因前儿太太的话,我总没出门,因今儿院子里闷的慌,才出来逛逛。出什么事了么?”
彩云道:“金钏儿她……”
珍珠一听这话,不由心头一跳,道:“金钏儿怎么了?”
彩云道:“昨儿这丫头跳井死了!”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听说一早捞起来的时候,连尸首都肿得不成样儿了……”
珍珠虽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也惊得如突然一声闷雷当头打下来一般得傻了,那眼泪簌簌便落了下来,水蓝色的绣花帕子一下自便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哭道:“这是怎么说的,她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会……”
彩云恨道:“还不是你们那位好二爷!”珍珠一愣,道:“怎么……”
彩云便拉她一把,小声道:“因是你,我才告诉你。往后你在他身边伺候,好歹也留个心眼。那日我也没在跟前,是金钏儿她在太太那里伺候的,二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当时太太正睡午觉……唔”彩云面上一红,又道,“他们便在边上似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偏太太没睡沉,听见了,就骂她‘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教你教坏了。’宝玉一溜烟跑了,只留了她一个在那里。太太气坏了,当下就叫撵了她出去。她求了半天,也没法儿。谁知昨夜竟就……”
珍珠听了,心中也不免慨然,又听彩云哭道:“金钏儿也和咱们是自小一处儿处过来的。虽说嘴上轻薄些是有的,也有想攀高枝儿的心,但还不至于那般蠢,当着太太的面儿就……勾引爷们……出了这样的事,太太只管发落金钏儿,她也是给逼得没法儿了……”
珍珠心头揪的厉害,她早知道金钏儿同宝玉的事,但是她还是忽略了。
抑或是心里故意忽略了?
但是,对金钏儿,她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在这里,她自身也难保。
她不是圣母,不是神仙,来到了这个让她惶惶然不知所谓的世界,做了一个夹心饼干式的丫头,她只能做她力所能及的事……
两人哭了一回,便拉了彩云的手往去。
进了院门,却见湘云已经回潇湘馆了,宝玉见了她二人,惊喜非常,道:“彩云姐姐大驾,快请坐,上茶!”
珍珠道:“不必忙了。”
宝玉奇道:“姐姐是怎么了,竟连客人都不招呼了?”
珍珠不语,只拿眼睛看着他。
宝玉被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如同浑身被罩了一个冰罩子一般,哆嗦了一下,勉强笑道:“好姐姐,这是怎么了?”
彩云道:“回宝二爷的话,太太让我请二爷过去。”
宝玉忙答应了,便要换衣裳,有问道:“太太叫我做什么?”
彩云依旧一板一眼地道:“太太的话,只说叫我请二爷过去。其他的一概不知。”
宝玉看她这样僵僵的,珍珠又冷冷的,心里也不由七上八下起来,讪讪一笑道:“是,姐姐略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就好。”
彩云规规矩矩地答应着,宝玉更不好意思了,便至内室换衣服。
珍珠这里便先招呼着彩云。
众人看她们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悄悄朝珍珠努嘴儿使眼色,珍珠只作没看到。
一时宝玉出来,便同彩云往王夫人上房去。
待他们出了门,众人正要发问,不想珍珠也不多言,竟转身就竟了自己的屋子,道:“我心里烦的很,没事儿别叫我——有事儿更别叫我。”而后关门落锁。
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