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交叠在腰间,掌心托着一个玉色琉璃球,肌肤是失去血色的苍白,容貌是没有生气的惨淡。
夜绛洛心口蓦然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压制回去,闷闷的疼让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君卿,我等你好久了……”
看着那张绝代容颜,夜绛洛闭上眼,笑着哭了,“我总算知道,你当真会说谎,当真会骗我。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晏君卿,你做到了吗,你把自己平安带回来了吗……晏君卿,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臣会回来……”
“臣舍不得陛下啊……”
“绛洛,等我。”
……
说着说着,绝望的捂住脸,哭的十分压抑:“晏君卿,你辜负我,你辜负了我……”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晏君卿,天下间唯有晏君卿是她可以安心拥有的,他给了自己两年快乐,两年幸福,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她费尽心机去留住他,去爱他,去把一切都交给他……最后,他还是离她而去,还是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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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若爱我,怎么舍得让我为你伤心绝望,晏君卿,你是骗子!我恨你!我恨死你!”
“你是一个谎言,你给我的幸福是谎言,你给我的承诺是谎言。你让我疼,让我疼到恨不得自杀,你折磨我,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到疯狂……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
看着夜绛洛不断颤抖的肩膀,碧云扭过脸去,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夜绛洛继续想哭,想骂,想诅咒……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拼命抑制的温腥气冲出心头。
噗——
鲜血落在白衣上,惨烈癫狂。
十里御道,漫天白洛,夜绛洛带着哭腔的惨呼响彻云霄:“君卿!”
下不完的洛,流不尽的泪。
南晋的女帝跪在洛中,痛彻心扉……
天牢阴蔽潮湿,狭窄通道上燃着油灯,灯光昏暗,森森冷孤。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牢门开启,数十个玄衣侍卫迅速闪身而入,一排直达天牢最深处。
片刻后,娇小女子裹着狐毛大氅,慢慢走进牢里。
她低垂螓首,缀着长毛的披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不紧不慢,气息沉稳,一步步走到底牢。
牢底只有一间牢房,灯火通明,占了其他牢房足足三倍大,中间用黑竹屏风隔开,有书房、卧房和沐浴间,巨大案几上文房四宝皆是上品,背后书架排满古籍善本,瑞金祥兽香炉里燃了暖香,在这阴冷的天牢中,生生僻出了娴雅。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悠悠走出,在书架上拿了本书,不期然看见两排玄衣护卫,清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惊诧,而后握着书卷站在牢门前,视线定定看向步步行来的女子。
那步子端庄缓慢,披风下素纱白裙行行停停,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衣是洛白,发是墨黑。
待女子终于走到牢门时,他低头跪拜,“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隔着牢门看他良久,伸手摘了帽檐,露出娟秀素白的容颜来,神色淡淡疏离地看着他,轻轻启唇,“两年不见,你可好?”
“天牢中尺寸之地,罪臣焉能不好。”他平淡回答,听不出喜怒哀乐。
她慢慢抬眸,淡漠地朝他看去,“关了你两年,是惩罚你对朕不恭不敬,朕是昏君,天下皆知的昏君,朝臣们骂朕,是骂在了心里,你骂朕,却是骂在了明面上。朕再不济,毕竟是一朝天子,颜念,你错就错在,不该在朕的面前狂傲不羁。”
“罪臣知错。”颜念直挺挺跪着,“臣从未看透过陛下,陛下乃天子,岂容臣轻慢,臣有罪,臣知罪。”
夜绛洛转头,示意影卫将牢门打开,她纡尊降贵走进去,坐在了案几后的椅子上,视线扫过整齐罗列在一旁的明黄色卷轴,那是这两年来她发下的所有圣谕。
夜绛洛合上双眸,苍白的菱唇微微一动,淡淡说道:“当年你要弃官而去,朕不允,如今朕放你自由,颜念,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额头隐隐的胀痛,蹙了蹙黛眉,疲惫挥手,“就这样吧,颜念,你走吧。”
看着灯烛下那个疲惫不堪的柔弱女子,颜念忽然觉得他错的离谱了。
当年夜绛洛登基,他意气风发,御宴犯上,被她下放大狱,不是不怨恨,开始的每一天他都恨着夜绛洛,恨她的昏庸无能,恨她的喜怒无常,一边恨着,一边为这百年盛世担忧。
然后,她的圣旨被送入天牢。
他知道她铲平了碧家,知道她杀了蓝清初,知道她囚禁虹影与白若溪。
两年时间,她荡平皇权路上一切阻碍,一如当年,她站在高位,冷笑着对他说,你且好好看着,朕究竟是不是昏君,究竟值不值得你一世效忠。
她是这么说的,他便这么看着。
一直看到了现在,他以为他终于能看透她,谁知还是与她隔了那么远……眼前这女子,是穷极一生也无法窥探全部,她是他的君,他的王,是值得他一世效忠的君主。
脑子里这样想着,他轻呼一口气,轻问:“陛下真的要罪臣走吗?”
夜绛洛安安静静看着他,脸色与唇色都极致惨淡,看了片刻后,慢慢地垂下眼睫,单手撑着侧颜,一痕眸光幽深悲伤,“朕留着你,是要你看清楚朕并非昏君,朕放你走,因为朕果真是昏君,颜念,你当初没有说错,这南晋江山,终将毁于朕手……你无罪,朕还囚你作甚?”
颜念倏然眯起眼瞳,仰头看着夜绛洛,“陛下要做什么?”
狐眸细细颤抖,女帝陛下站起身,恍惚着意识,喃喃自语,“……他走了,留着你又能如何……都走吧……朕谁也不留,谁也不要……”
“陛下!”颜念一惊。
夜绛洛蹒跚着走到他面前,淡淡看着他,以最缓慢最缓慢的语速,轻轻说道:“晏君卿……死了。”
“……!”颜念只觉得全身的血脉凝固在一个瞬间。
女帝温柔的笑起来,在尘埃中,悲伤微笑,“他死了,死在了大沉。”
他难以置信的低喃,“怎么会——相爷他——”
“我该怎么做呢……身为皇帝,我该退兵议和吧,”夜绛洛重新笑了起来,眼睫垂的太低,连视线都模糊了,热烫的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掉落,“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所以,我不会议和。”
说到这里的时候,夜绛洛温温地笑出声,眼睫沾染泪珠,像雨天折翼的蝴蝶,孤零零,惨淡淡。
她依旧低着头,木木的看着颜念,“我会为他报仇,举倾国之力,荡平大沉,荡平轩辕……这是昏君才会做的事情……没关系啊,我本来就是昏君……”
确实是昏君。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儿女私情大开杀戮,弃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样的夜绛洛,岂能不昏庸?
颜念缓缓吐出胸口闷气,不得女帝允许,径自站起身来,“陛下,罪臣本无罪。”
他辱骂夜绛洛昏庸,而夜绛洛,确实昏庸。
那么,便是无罪。
女帝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所以?”
“……所以,臣请官复原职。”他将全部目光都给了面前这个娇小女子,整了整衣冠,以朝臣之礼重新跪拜,“臣会为陛下守着帝都,守着南晋江山。”
他一身青衣如竹,波浪般铺散在地,发丝在衣料上弯曲压衬,两年韬光,消磨掉棱角,养出了一代名臣的内敛珠华。
夜绛洛平静地看着他,任他跪在脚下,任他俯首称臣。
良久之后,她转身离开。
“擢升颜念为右相,统领内朝。”
飘忽在牢房中的话,是女帝最后决定。
晏君卿死亡的消息被压制下来,颜念出任右相,朝堂风云策动。
十月初五,女帝降旨,亲征大沉,内务交由颜念独揽。
十月初九,大军北伐,直达游魂关。
十月十一,女帝遣虹影率军攻打充城,势如破竹,大败沉国,收编充城。
十月十五,女帝驾临,坐镇充城,背倚游魂关,兵分两路,以虹影进攻明州,楚王夜醉壁率军逼近关外,直指轩辕皇朝帝都所在。
那一晚,月圆天晴。
充城的风洛入冬后就没有停过,这里是北国,又是战场,本就不甚热闹的街头更加萧条起来,身为大沉百姓,被南晋占领,纵使那南晋女帝没有大肆屠城,也早已人心惶惶。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轮滚滚,在寂静的街道上尤为刺耳。
马车行至街尾,一个人影站立在侧,车夫停下马匹,那人从容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里面的斜倚着娟秀女子,热烘烘的暖炉燃着竹炭,那人稍稍抬眸,幽紫瞳仁在昏暗的车辕中愈加明显。
他站的太久,身上冷气四溢,暖榻上的女子蹙了蹙眉,转眸看着上来的人,淡淡问道:“能直取明州吗?”
“能。”那人回答,思考了片刻,勾勾唇,“但很难。”
“为什么?”女子直截了当问道。
“因为凌折萧不会轻易回退,而且……”那人抬眸,看着女子,“我也不会帮你。”
女子沉默了片刻,手指拂开车帘,让明亮的月色照进车辕,她一双狐眸透着寒光,“君卿死在了这里……就在这里,城破,君卿死了。凌子良,君卿死在了凌折萧手中……也许在此地,也许在相邻的某个地方……他死了……”
“是,大哥死了。”凌子良盯着月华下,她无感无情的明眸,“陛下自认为算无遗策,到头来,还是害死了大哥,不是吗?”
夜绛洛倚靠在暖榻上,淡淡看着自车窗漏进来的月光。
“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是陛下的宏图霸业,还是大沉的千里江山?陛下利用大哥,迫使皇上让出充城,难道陛下当真没有要挥军北上,一统天下的企图吗?大哥为了陛下刺杀皇上,若不是那块五色石,皇上此刻恐怕已经暴毙,这该是如同陛下所愿吧,可惜,陛下算计得了天下,却算计不了大哥的心……他宁愿一死,也不愿被陛下掌控在鼓掌之间……陛下啊陛下,时至今日,你葬送了大哥的性命,还要如何?恩?再进一步,或许你能诛灭大沉,可大哥呢,大哥穷极一生,不过要你余世安稳,你对得起大哥吗?在你颁下圣旨,在你利用大哥,在你以为心思算计可以执掌一切的时候,你想过大哥吗?”
凌子良低低笑着,抬头,直直看向夜绛洛,“你是南晋女帝,你是天子之尊,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可大哥,他只是深爱着你,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你,他心甘情愿,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陛下,你当真爱过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夜绛洛没有回答,疲惫地趴伏在暖榻上,单手捂着小腹,用尽全力地苦涩闭目,“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若不爱他,岂会留有他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