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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忙笑问:“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赵雨杉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陈太太道:“我说那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子上挂的墨漆嵌蚌的对子,命赵雨杉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泻竹桥。陈太太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他姐妹们这么大年纪,同着几个人,天天玩去。谁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了,到底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儿大的一个坑儿,就是那碰破的。众人都怕经了水,冒了风,说了不得了,谁知竟好了。”
诸葛清怡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坑儿来,好盛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未及说完,陈太太和众人都笑软了。陈太太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拿着我也取起笑儿来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诸葛清怡道:“回来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里,怄老祖宗笑笑儿,就是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了。”陈太太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着我,我倒常笑笑儿,也不许你回屋里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这么样,还这么说,他明儿越发没理了。”陈太太笑道:“我倒喜欢他这么着,况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说说笑笑,横竖大礼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他们神鬼似的做什么!”
说着,一齐进了亭子。献过茶,诸葛清怡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陈太太、薛姨妈、诸葛清怡、诸葛清琳、柳敬宣;东边一桌,赵雨杉、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小桌,李纨和诸葛清怡,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陈太太王夫人两桌上伺候。诸葛清怡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陈太太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诸葛清怡便奉与陈太太。二次的便与柳敬宣。又说:“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赵雨杉陪着吃了一个,便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命人盛两盘子给赵姨娘送去。又见诸葛清怡走来道:“你张罗不惯,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赵雨杉不肯,又命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席,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诸葛清怡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可吃去了。”诸葛清怡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赵雨杉仍入了席。诸葛清怡和李纨也胡乱应了个景儿。
诸葛清怡仍旧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做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诸葛清怡笑道:“鸳鸯丫头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诸葛清怡唇边,诸葛清怡一挺脖子喝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诸葛清怡唇边,那诸葛清怡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诸葛清怡道:“多倒些姜醋。”一回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诸葛清怡儿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红了脸,咂着嘴,点着头道:“哎,这也是做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站起来就要抹。诸葛清怡道:“好姐姐!饶我这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
平儿手里正剥了个满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琥珀脸上来抹,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儿……”琥珀也笑着往傍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诸葛清怡腮上。诸葛清怡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吓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诸葛清怡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才是现报呢。”陈太太那边听见,一叠连声问:“见了什么了,这么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陈太太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陈太太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儿的,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罢。”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的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诸葛清怡笑着洗了脸,走来又伏侍陈太太等吃了一回。
诸葛清琳弱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陈太太一时也不吃了。大家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王夫人因问陈太太:“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屋里去歇歇罢。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陈太太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嘱咐赵雨杉:“别让你宝哥哥多吃了。”赵雨杉答应着。又嘱咐赵雨杉、诸葛清怡二人说:“你们两个也别多吃了。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命将残席收拾了另摆。柳敬宣道:“也不用摆,咱们且做诗。把那大团圆桌子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去吃,大家散坐,岂不便宜?”诸葛清怡道:“这话极是。”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