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章面无表情地听着。潘涟默不作声地继续看书。
“其二,杨度是沙场老将,他不可能不知道,在李悭兵败之后,中路大军的左翼已经失去屏障,这时候他再直接退回渤海,那中路军就要面对整个的突竭茨左翼,合山左四部、黑水六部、阿勒古三部,十三个部落再加东庐谷王直辖的两万大帐兵,足足十万朝上的人马,莫干大军绝无生还的希望。要是中路军完了,燕山也就跟着完了,到时候别说渤海,只怕中原都会陷于突竭茨的铁蹄。这个责任,杨度背不起!谁都担不起!他不敢不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嘶哑,仿佛这句话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潘涟压在书页上的手指禁不住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其三,当时莫干的情势是突竭茨在东边的防御强于南边,在他们没有判断出我军的突围方向之前,这样做就很令人费解,”商成挑着眉骨撇着嘴角轻轻一笑,“我总觉得这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下去,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茶盏,神情既悲伤又痛苦。
两个侍郎一时都没有出声。
半晌,曹章再问道:“我听说,你在提议发动燕东战役时,还曾经提出一个计划,是从岚口进草原,由西向东划一个大的包围圈,是不是?”
商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是提过这样一个计划。现在想想,确实是我太狂妄了,计划也太荒谬了……”他嘴里自嘲自讽,眼神中却露出深深的惋惜神色。草原上的突竭茨人就象一头狼,既狡诈又凶狠,每一步的构思都是严谨细密几无漏洞,每一次出击都直端端地打在赵军的七寸上,三五下就把十万赵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可进入燕山的突竭茨人却是骄横狂妄,自大愚蠢到不知所谓的地步,三路袭扰,竟然都不知道打通后方战线——显然没有统一的号令指挥,也没有明确的作战意图。前后一比较,结果显而易见——燕山这一段的战事显然不是那头草原恶狼的手笔!燕山这样大一块肥肉,为什么狼却没有来?假如不是突竭茨内部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这又怎么解释?
“你当时判断突竭茨人内部出了事,是不是?”
“是。”
曹章点点头,说:“四天前,西门将军从枋州急报,通过审问俘虏获悉一条消息:突竭茨的东庐谷王在莫干受重伤,早已经不能理事……”
商成的眉棱骨蓦地一跳,右脸颊上交错的“”形伤疤刹时闪过一抹红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东庐谷王重伤,那又怎么样?眼下半个燕山都打得稀烂,根本就腾不出力气再进草原。何况他提出那个大胆计划时,冬天才刚刚开始,道路和天气情况都还能配合,就算有点困难,咬咬牙便能坚持;现在……他扫了一眼凉亭边池塘里的厚冰。现在就只能懊悔了……
这时,自打坐下来就再没说过话的潘涟问道:“听说你以前在嘉州做过和尚?”
商成一时间不知道吏部侍郎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小心翼翼地答话:“是。”
“后来怎么又突然还俗了?”
商成故作踌躇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我耐不得寺院里的那些清规戒律。”
潘涟又不做声了。三个人都觉得似乎无话可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再坐了一会儿,两位侍郎就告辞了。
商成一直把他们送出驿馆,看着他们坐上络车离开。他没有马上转回去,而是站在台阶上凝望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在那里伫立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