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她虽然极少出门,也很少和外人打交道,但是这并不是说她一点也不知晓这两年中商成做过哪些事。从月儿、二丫、十七婶还有豆儿那里,她早就听说过商成的故事。她知道,如今隔着桌案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恩人,他还是个赤手空拳搏杀恶狼的好汉,是个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英雄,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如此了得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因为讳医忌药而悄悄地把药酒和药丸倒掉扔了呢?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面对着馨香的黄酒,商成脸上神色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害怕了,他畏缩了,他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赫赫威名”想来欺骗她——好在被她识破了。
现在,被辛辣刺鼻和腥臭难闻的气息包围着,她终于明白商成到底是在惧怕什么了——这药酒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她只是不小心吸到一点,到现在胸口都在一阵阵地发闷;脑袋里也是晕晕沉沉的,而且一个劲地翻胃,总是想呕吐。要不是她还记得月儿的嘱托,她都想寻个托词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药丸已经溶进了酒里,变成了堆在碗底的一摊细碎颗粒。但是商成依旧没有去端碗。他胳膊肘撑在桌案上,呆着脸,目光中带着两分“恶毒”凝视着桌边的小女娃。呵呵,你不是想看看我为什么会怕这碗酒么?这下你知道答案了吧?盼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他很有几分“报复”的惬意。这不能怪我,谁让你那么听月儿的话,拿根鸡毛就当它是令箭呢?记住这个教训吧,只听月儿的话,还有好奇心,它们都是会害死人的……
可教他失望的是,虽然屋子里的难闻气味越来越浓,盼儿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她终究没有找借口逃出去。她不仅没有走,甚至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看来今天晚上自己又是在劫难逃了。
商成悲哀地端起了碗。他也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这药趁热喝还能抵挡得住,要是药酒冷了的话,那滋味……他曾经干过这么一回,至于酒的滋味么……他发誓,他绝不会再做同样的傻事了!
他端着碗,屏着呼吸,酝酿了半天才算鼓足了勇气。他猛地一闭眼一仰脖,把手里的毒药倒进嘴里,咕咚咕咚三两口喝光,“咣”一声把碗扔到桌案上,随即双手攥住椅臂紧紧地咬住牙关,脸上的五官完全纠集到一起,拼尽全身的力气和翻江倒海的胃做抗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神色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就象刚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战阵那样不停地吞着唾沫,深沉地喘息着,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长气。
天知道!祝神医弄的这贴药里,除了蛇胆黄连和地腥草茄木藤之外,其他的什么君臣龙虎都是些什么药呀!而且这药还非得把药酒和药丸配在一起,服后一刻时辰之内还不许喝茶水解腥!
他拧着眉头,努力压制住正在造反的肠胃。现在连他吞下去的唾沫都带腥味;嗓子眼里就象有只小手在抓挠一般,痒得他浑身难受。头也有点发晕。他使劲地揉着太阳穴,希望能减轻一点痛苦;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完了,这一时半刻的他别想做任何事!
他走到窗边,刷得一声扯开了蒙在窗户上的罩纱,扑面而来的凉爽夜风总算让他感到舒服一点。他在窗边站了很长时间,直到翻涌的胃平静下来,才转身回到桌案边。
盼儿已经把桌子收拾过了,并且给他端来了一盆热水。在他洗脸洗手的时候,她给他斟了一杯茶水,他刚刚坐下来,她就把茶水递到他手边。
他喝了口茶水,嘴里含着水漱了漱口,刚刚咽下去就看见盼儿把个铜盂端过来。
他马上明白过来。嗨呀,这是漱口水啊!
他急忙抓起一本公文来掩饰自己的难堪。
盼儿也尴尬得有点不知所措,局促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晌才想起来把水盆什么都收拾起来。她把事情做完,就小声说:“那,我下去了。”她在门边等了一会,看商成拿着两份公文在烛光下来回比照着批阅,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没声地放下门帘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