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是自己的字,他登时没了兴致,笑道:“看你那副紧张神情,我还当是搞到了什么精美书画哩,半天就是我那几笔丑字啊……”他把书卷重新卷好随手朝几案上一放,又说,“家里人胡闹,非说这字好,连个首尾都没有就拿去装裱,落在你这个的大书家眼里,怕是连门牙都笑掉了吧?”
陆寄看手卷差点就落到几案上的几滴水渍上,嘴角急促地抽搐了几下。他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定了定神,放下杯子顺手拿过书卷,干笑着说道:“……子达自谦了。这字这么能说是丑鄙呢?比起攸缺先生的《六三贴》,也只是稍输婉转清秀,若论厚重张驰稳健,子达还要略胜一筹……”
商成哪里知道陆寄这话是在试探他。他当年为了买房而在货栈留给高小三的一张便条的事,连带着他临时给自己杜撰的表字“攸缺”,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知道大名鼎鼎的《六三贴》就是出自自己的手笔?不过《六三贴》的故事他倒是听说过一些,也知道真迹藏在深宫大内,至于书贴上到底是什么内容,又是何人所留,妄自他以前看过学过那么多的帖子,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禁不住低了声气问陆寄:“听人说,当初前任卫牧犯事,把《六三贴》献出来赎罪,是经你的手送去上京的?”
陆寄缓缓点了点头。前任卫牧怕《六三贴》被李悭借花献佛,才让他来拣的便宜,知道这事的人大有人在,他没理由为此遮掩。可他不知道商成突然问起这桩事是个什么意思,就拿眼睛觑着商成,等他的下文。
商成舔了下嘴唇,搓着手磨磨挨挨地说道:“这个,听说……我是听说啊一一听说伯符公手里有《六三贴》的摹本,能不能打个商量,借给我看看?”
陆寄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他神情如此异样,商成就愈加地局促,连说话都赔上了小心,咂着唇解释说:“这个,不瞒伯符,我也喜欢书法,闲极无聊时也爱写几笔,只是这好书贴难寻啊……”见陆寄不开腔,赶紧又说,“我知道,伯符有难处一一这样,我到你府上去看。马上就是中秋,衙门里放假五天,咱们就约定一个晚上去你府里鉴赏这幅字……”
陆寄蹙起眉头凝视着商成。看商成的神态倒不似在作伪。可《六三贴》与眼前的“益动而巽”显然是一种字体,都是厚重中显飞扬,中正里隐动静,古拙质朴稳健苍劲,刚峻峭拔自成一家,除了行迹飘杳的攸缺先生和商成,他再没见过第三个人能擅此书。不仅没见过真迹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六三贴》圆润秀美却略带急促,“益动而巽”手卷粗犷豪迈更见含蓄,从时间上推算,也恰合着商成的身份起伏。商成就是攸缺先生,攸缺先生就是商成,这一点就算有出入也不大。可为什么商成却不承认呢?
一转念,他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一一商成不想使人知道他就是攸缺先生!
尽管不明白商成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谁又能没有隐秘事呢?陆寄微微一笑,说道:“那子达可是要失望了。不瞒子达,我也对这《六三贴》心动,可它前头是前任卫牧的至宝,如今又深得当今的喜爱,你我就是想揣摩观瞻一番,怕也是个难事呀。”
商成吃惊地问:“你也没见过?不是说书贴是你转送去上京的吗?”
陆寄一哂说道:“封在赤绫朱匣里,谁敢乱动?”
商成盯着陆寄看了两眼。难道自己当初打听来的消息有误?不可能吧……
陆寄在他探究的怀疑目光中倒是镇定自若。他又没说假话,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当然不会心虚。不过《六三贴》是自己亲手封进赤绫朱匣的事情,就不用告诉商成了。再说,攸缺先生难道连自己的手书都没见过?笑话嘛……